“嘶!!!疼疼疼!!”
陳諾袒露上身,趴在牀上哼哼唧唧,忍不住就扭過頭來:“你這是給我上藥治傷呢,還是在給我上刑……欸!欸!欸!欸!欸!”
忽然之間語氣就變了,直着嗓子就叫道:“鹿細細!你幹什麼!你手裡拿的什麼!放下啊!!”
鹿細細一雙眸子眯成一線,就站在牀邊陳諾身後,手裡卻提着一條棍子,從粗細看來,怕不是客廳裡餐桌的一條桌子腿。
更讓陳諾頭皮發麻的是,星空女皇另外一隻手裡還捏了一瓶子碘伏,正在往棍子上倒。
“你,你你你幹什麼這是!想打我?我可是受傷了的啊!”
鹿細細撇撇嘴:“棍子加碘伏,邊打邊消毒——不耽誤!”
說着,舉起棍子就往陳諾背上招呼。陳閻羅一個猛子就跳了起來,整個人吸在了天花板上,叫道:“鹿細細!你發什麼瘋了,我……”
鹿細細搖頭:“也不算髮瘋。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有什麼事情都要告訴我,不要瞞着我的。
你呢,大事小事,都把我矇在鼓裡,自己去鼓搗。
你若是能解決好也就算了,結果你也沒辦法,而我卻成了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你還當我是你老婆麼?你還當我是你女兒的媽麼?”
說着,鹿細細眉毛一豎,眼睛裡流露出一股子煞氣來。
眼看鹿細細舉着棍子逼了上來,陳諾瞪大眼睛還要分辨。
鹿細細已經柔聲道:“老公啊~你聽話,不要掙扎,過來讓我打幾棍子就好了。我今晚實在是心裡有氣無處發泄,打你幾棍子,我心裡就舒坦了。”
“可是我受傷了!”
“沒事,自愈者血清的藥劑,是緩釋的,藥效持續兩天呢。這邊打你,那邊就癒合了。”
陳諾搖頭:“你有氣要發泄,憑什麼是你用棍子打我,換我來用棍子打你不行麼?”
鹿細細聽了,臉上就是一紅,隨後咬牙:“這個時候還和我說瘋話!陳諾!你瞞的我很好啊!”
說着,一棍子就打了過去。
陳諾嘆了口氣,心中一動,終究還是沒躲,眼看棍子落在自己的肩膀上,卻忽然停下來,只是在皮肉上輕輕一觸,就收了回去。
陳諾笑了,擡頭道:“看來還是捨不得打……”
忽然,嘴就閉上了。
卻看面前的鹿細細,眼眶已經紅了,兩行眼淚無聲無息的就順着臉頰流淌了下來。
陳諾愣了一下,輕輕嘆了口氣,跳到了牀上,一把將鹿細細拉了過來抱在懷裡,順手就把女人手裡的那根棍子摘下來丟到一邊去。
陳諾在星空女皇的頭髮上摸了摸,低聲道:“說了打我出氣,怎麼自己哭了?”
鹿細細搖頭:“陳諾,多少次了?”
“嗯?”
“多少次了,你遇到什麼事情都從來不和我說!”
陳諾不講話了。
“第一次,你去日本做什麼事情,你去找西城薰,你去救她,你去對付真理會的人。結果呢,是我一路追到了日本去找你的。
第二次,你去南美,混進章魚怪組織的那個探險隊裡,你去查那件事情,也瞞着我,我假扮成一個日本女人混進去,才幫上了你的忙——那次若不是我趕到,你和太陽之子那個老廢物,能是西德的對手?!
第三次,你去南極!你的那個混蛋達瓦里希跑來求我幫忙,我沒答應,而你自己卻偷偷跑了去,結果你失蹤了多久!我發瘋一樣全世界的找你!
這些大事情就不說了。
我知道,你會講,你擔心我的危險,南美也好,南極也好,那些事情都很大,很危險,你不想讓我擔心,不想讓我知道……
可小事情呢?
就連羅青的父親羅大鏟子遇刺,這種事情,你都不告訴,自己去解決。還是我找到醫院去,才發現了一點端倪!
陳諾!
你是我丈夫!我還給你生了一個女兒!
可是你無論大事小事,只要是遇到了,統統都不告訴我?我難道是一個廢物麼?還是,你把我當成一個什麼都幫不上的普通人?
陳諾!若是說實力,你都未必打得過我!
今晚這件事情也是,孫可可變成那個樣子,事情發生了幾天,你就瞞我幾天!若不是你跟第四種子打翻了天,我恐怕還被你隱瞞着!
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成你的老婆?”
陳諾不講話了。
鹿細細低聲道:“難道是因爲出事的人是孫可可,所以你覺得我會不高興,才偷偷瞞着我?
你覺得,我鹿細細是那麼心胸狹窄的人麼?
孫可可之前一顆心都放在你身上,你出了事情,她恨不得能把命拿出去交換你的安危,你在南極失蹤的那段時間裡,我看到她的樣子,連我都心疼——我是女人,我有嫉妒心,但我不是一個是非不分的人!
她出了意外,你去救她,去幫她,你覺得我會阻撓你?我會因爲這個事情跟你生氣?
你就是這麼想我的?”
陳諾抿了抿嘴,低聲道:“我其實……真的不是這麼想的。這件事情不告訴你,是有別的原因的。不是因爲孫可可。”
“那就是因爲你自己?”鹿細細深吸了口氣,嗓音都變得有點顫抖起來,低聲道:“你若是忽然覺得,你還是喜歡孫可可的話……我不會和你大吵大鬧,也不會對你怎麼樣,我可以安安靜靜的,帶着女兒離開金陵,我去倫敦我自己的家裡去居住。”
陳諾皺眉,用力搖頭,卻緊緊捏住了鹿細細的手,低聲道:“更不是你想的這種!”
“那是什麼?”
陳諾心中有點亂了。
那是什麼?
怎麼回答呢?
就說:因爲你其實五歲的時候就見過我,還拜我爲師?然後你在1982年的時候就死掉了,一個跟我作對的大對頭,爲了算計我,搶了別人的肉身,把你的靈魂塞了進去,就是爲了讓我二十年後遇到你,和你成爲情侶,讓你成爲我的羈絆?
就說:其實你已經死了二十年了,你其實才是一個活死人?
就說:你若是想發善心的話,你應該自殺,把現在的這個肉身,還給雲音?
能說麼?
能說麼!?!
·
“很抱歉,我不能說。”
雲音看着面前的中年女人,搖頭道:“這個事情和你說不着的,你知道了沒什麼意義。”
隨後,她轉過身去,就看着不遠處那片殘骸。
“小時侯我就上過那座書樓,那個時候我父親還是掌門人,我還記得,我學會的第一篇口訣,就是他在書樓裡,坐在桌前,我去搗亂,然後他把我抱上膝蓋,我坐在他膝蓋上,聽他一句一句念給我聽……”
說着,雲音的眼睛裡隱隱的泛着光。
“……我學會的第一個法術,是我三歲的時候,用引火術點燃了一根蠟燭,當時我年紀太小,又是第一次學,差點把書櫃都點燃。父親非但沒有罵我,反而開心的抱着我,把我舉的很高,父親說我是天才,說雲家後繼有人,以後我一定會成爲青雲門的掌門人。”
中年女人已經走到了雲音的身後,低聲道:“尋常人家的孩子,三歲的時候連寫字算數都不會,你卻已經學會了法術——你確實是天才。”
“哼,我四歲的時候,門中的入門法術就學了遍,五歲的時候,我就已經可以內視!父親說,他十一歲的時候才能做到內視,而我的天賦,比他更高了一層!
那個時候啊,我就是整個青雲門的寶貝,是掌門人的掌上明珠,是青雲門未來的天縱之才。
我看到的每一張臉,都是和善的笑臉,每一個人對我說話的時候,都拼命對我釋放着呵護和溫柔的善意!哼!”
中年女人忍不住問道:“然後呢?”
“然後?”雲音輕輕一笑:“然後,我五歲半的時候,父親死了。”
中年女人一愣,嘴脣動了動,沒再說話。
雲音輕輕道:“父親死後,青雲門就換了掌門人。新的掌門是我的族叔,實力麼……哼,若是我父親活着的時候,一隻手就能捏死他。
父親還是掌門的時候,他對父親非常尊重順從,對我也是千方百計的討好,我記得他每次下山去鎮子上回來,都會給我帶好吃的,就是爲了哄我開心。
我一直以爲,他是很喜歡我的叔叔。
可就在父親死後,他當上了掌門,父親下葬的那天之後,我就被禁足了!
我從那天之後,就再也沒進過這座書樓。
我被關在了後院的小宅子裡,不許踏出門半步!
他對外說,我因爲父親的死,傷心過度,心病纏身,心智大亂,爲了保護我才把我關在後院……
這麼拙劣的謊話,連三歲孩子都騙不過的謊話啊。
可是青雲門上下,當時一百多口人,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半個不字!
從前對着我的每一張笑臉,都變成了冷漠的樣子,或者畏懼躲避的樣子!
可笑……我知道我從小就生的很好看的。
可那個時候,他們每個人看着我,那種畏懼躲避甚至是厭煩的樣子……我甚至差點以爲,難道是我因爲我長的很醜不成?!
我就被關在了那個小院子裡,每天就只能站在院牆裡,看着上面的天……
你知道,有多少次夜晚,我是哭着醒過來的?”
中年女人心中略一思索:“根據門中記載,雲河祖師故去後,接掌門派的,是雲耀祖師……他既然是雲河祖師的族弟,按理說不該這麼……”
雲音輕輕一笑:“因爲有些人都是狹隘的,見識淺薄,思維偏狹——一言蔽之,愚蠢!
一個人愚蠢,就會對自己無法理解無法接受的事情,產生愚蠢的解釋和認知。
他其實,一直都很嫉妒和憎恨我父親。
都是雲氏子弟,他從小天賦就比我父親差了很多。
我父親修煉的門中正途,一日千里。而他卻很快就遇到了瓶頸,多年再也無法寸金一步,後來只能去修那些旁門法術。
他以爲我父親是有什麼獨門修煉的法門,也曾經求教我父親,但是卻沒有從我父親那裡得到他想要的收穫。
他就認爲我父親一定是有什麼秘籍,卻不肯傳授給他,於是心中一直嫉妒嫉恨。
可笑的蠢人。
這個世界上的人,有聰明的有蠢笨的,天賦有高的有低的,你學不會的東西,偏偏有人瞧一眼就能學會。
他其實不是不理解,這麼簡單的道理,他當然能理解。
但是他恨,他嫉妒,他不肯面對這種事實,就只能找一個藉口來欺騙自己。
認定我父親有秘籍不傳授給他,總比讓他承認自己是個蠢貨,心裡要更舒服一些。”
中年女人聽了,翻了個白眼,卻點頭認同:“不錯,這世界上,愚昧偏狹的人太多。”
“他當時還覺得,我這個從小就能學法術的天才,肯定是我父親把什麼秘籍傳給了我,於是千方百計的想從我這裡知道。
我又哪裡來的什麼秘籍?
我跟他說,沒有,只是普通的法術,我瞧上一遍,就能理解的七七八八。內視的心法,我讀上三遍,就能輕鬆入定。
可是,他不信啊。
他連承認他自己比我父親蠢都不願意。
他怎麼可能願意承認,他比一個五六歲的孩子還蠢?
不過這個傢伙很虛僞的,他不敢公然的折磨我逼迫我。
畢竟我是雲河的女兒,若是他這個新掌門,虐待和折磨我一個小孩子的話,會顯得他這個掌門卑劣下作。
他就把我關了起來,不許門中子弟輕易接觸我。
不許所有人給我好臉色。
他每天都會逼問我,會斥責我。
若是門中給我送飯的弟子,哪天有誰和我多說了半句閒話,他就會大發雷霆。
你知道,他發怒的時候,會怎麼懲罰我麼?”
中年女人皺眉:“打你?”
“當然不是,他要立牌坊,怎麼會當衆打我。
他會把和我說話的弟子,拉到我面前,捆起來鞭打,把那人打的皮開肉綻,然後逼迫我在一旁看着,不許我躲避,然後讓我自己承認錯誤,是我自己違反門規,違背了他保護我的一番好意,對門中弟子胡言亂語……
就這麼的,門中之人,哪怕是每天給我送飯的人,都絕不會和我講一個字!
你知道麼,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被關在小院裡,整個青雲門上下一百多人,卻連一個跟我講一句話的人都沒有!
門派裡,唯一能跟我說話的人,就只有他!
我甚至慢慢學會了,自己跟自己講話,自己跟自己聊天。”
中年女人翻着白眼,怒道:“若你所說當真,這個雲耀祖師……也太不是東西了!”
雲音輕輕一笑:“後來呢……門中有勢力的弟子,發現了一個規律,就是……若是有人和我接觸,每天給我送飯,進小院灑掃的時候,對我態度冷漠,他就很滿意。
於是,人人就有樣學樣。
爲了討好他這個掌門人,原本可以平常的態度,對我就越發的冷漠。
而爲了爭相討好掌門,就愈演愈烈。
看到別人對我冷漠,他很滿意。就有人刻意對我很嚴苛。
看到別人對我嚴苛,他很滿意,就有人對我更加惡劣。”
中年女人胸膛起伏,怒氣上涌:“這些人……你,你當時那麼小一個孩子,你……”
“放心,我其實一點都沒往心裡去。
我更不會想到自殺。
我自小就是天才,懂事比別人早很多。
別人對我冷漠也好,嚴苛也好,惡劣也好,我都渾然不在意。
他時不時的逼迫什麼的,我也只是逆來順受而已。
我心中只記着一個念頭,我要把父親交給我的那些東西,好好的練成了!
只要我練成了,練的和父親一樣厲害——甚至練的比父親更厲害,那麼青雲門上下,那一百多人,一百多張臉,纔會重新變成我曾經無比熟悉的笑臉。”
說着,雲音搖搖頭,輕輕笑道:“我原來以爲,我偷偷的練,大概連個十多年,就可以了,我要忍上十多年才行。
沒想到啊,發生了一個我意想不到的事情。”
“什麼?”
“我六歲多的時候,有一個夜晚,我被人帶走了。一個很厲害的傢伙偷偷摸進了青雲門,所有人都沒察覺的情況下,偷偷把我帶走了。”
中年女人皺眉:“是……你父親生前的朋友?得知你的遭遇,來救你了?”
“當然不是。”雲音看了中年女人一眼:“你莫也是傻了麼?我被關在後院,和外界絕無消息聯絡。門中上下都順從我那個叔叔。再說了,父親外面有什麼朋友我也都不認識。
哪裡來的什麼營救我的父親的故友。”
“那是……”,中年女人一臉疑惑。
“那個傢伙,很神奇的。他很厲害,很厲害,很厲害!比我父親還要厲害。
不過這個事情,就不和你多說了。
總之,我被他帶走後,跟在他身邊,他教了我很多東西,還幫助我修煉了我父親留下的各種修煉的法子。
幾年後,我就回到了青雲門,回到了這裡。”
說着,雲音忽然笑了笑:“我離開青雲門後,沒看過門中的典籍,不知道門中記載,雲耀是怎麼死的?”
中年女人愣了一下,略思索了一下後,緩緩道:“好像是……雲耀祖師在秋日入山遊玩,遭遇野受襲擊,墜山重傷,不治身亡。”
“墜山麼?”
雲音喃喃低語,然後擡頭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在了遠處的一座山峰:“嗯,就是那個山頭了。
也不對……也不是在那個山頭上,而是要再往上,往半空去個幾百米的樣子吧。
我半夜把他抓了出來,然後扭斷了他的四肢,把他從哪兒扔了下去。
當時他害怕極了,慘叫的聲音,我倒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
頓了頓,雲音深吸了口氣,靜靜看着中年女人,低聲笑着:
“我這個人啊……有仇,是一定要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