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誠的話,顯然給了張一鳴深深的觸動。
直到多年之後,張一鳴已經完成對yy網絡科技旗下那家專業的人工智能推送子公司的mbo之時,他在接受媒體採訪時,依然念念不忘地轉述了那天顧誠對他的當頭棒喝。
所謂mbo,就是“管理層收購”(managementbuy-outs),也就是公司的ceo這些人,從董事長、股東會手上把公司的大股盤下來,從而實現公司經營權、控制權和所有權的統一。
“傳媒、教育、娛樂,這一切產業,歸根到底是諮詢和內容、從生產者的人腦灌輸到消費者的人腦的過程。
要透過現象看本質,不能拘泥於印刷、出版、網絡電子展示這些模式。要從頭到尾梳理整個產業在某個歷史時代的最瓶頸環節是什麼,最稀缺、也擁有最高附加值的環節是什麼。而我們yy網絡科技要重點提供的,就是這個最稀缺、最值錢的一環。至於其他苦力活兒,完全可以交給上游供應商和下游配套商嘛。
終有一日,我們連小說都不用生產,讓苦力們去寫好了。我們連電影都不用拍,讓苦力們去拍好了,我們只負責幫助其中的精品,從垃圾堆中殺出來,精確呈現到恰好喜歡他們的消費者眼前就行。”
這番話要做到,沒有兩三年時間,不足以期以小成。若是想臻於大成,五年八年都是有可能的。
顧誠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他說了要改革的事情,那就一定要改革。不管原來在內容生產側有多大既得利益的管理層、執行層,但凡和顧誠的理念不合,那就一律雷霆處置,哪怕因此被逼到競爭對手那邊也在所不惜。
騰雲的創s和度孃家的zh,乃至他們各家的視頻網站,一時之間竟然也吸收到了不少業內資深骨幹,作爲人力資源上的新血,補充到了自己的團隊中。
這些人暫時也會帶走用戶,製造貌似可以持續的虛假繁榮,一年半載之內哪怕推高騰雲和度娘相關子公司的股價估值,也是沒什麼奇怪的。
但顧誠不爲所動。
08年,這個金融危機和文化產業復興的年頭,就在這種暫時看不明朗的雲波詭譎中渡過了。
第二年隨之而來的歐債危機同樣因爲蝴蝶效應而偏差頗多,讓哪怕知道歷史的顧誠也無法佔太多好處。
但總的來說,該崩盤的國家還是那些。希臘之後,南歐四渣緊隨其後,愛爾蘭症候稍輕——這些都是看看財務報表就能看出來的,不屬於黑天鵝,而是灰犀牛。
所謂黑天鵝,是意料不到的、猝然發生且對金融股債市場產生重大沖擊的事件。而灰犀牛則是誰都看出只要不做改革、這事兒遲早會發生,只是不知道其發生早晚、具體時間點的事情。
顧誠雖然沒有在金融危機中直接投機牟利,卻是提前運籌準備了充分的抄底資金,大肆在歐洲傳媒界擴張。歐洲本土化幾個剛剛冒出頭角的雲音樂產品,諸如另一個時空的sponify等等,都被顧誠的投資團隊嚴密盯防、或收購、或投資、或打壓,着實整頓了一番優勢資源。
與此同時,顧誠在國內的即時通訊領域優勢繼續擴大,在內容產業方面倒是依然跟騰雲、度娘呈現不明朗的膠着狀態。
手機版的yy在這一年正式取代了另一個時空2011年後微信的角色,把各方便捷型功能優化整合,成了第一個人人都離不開的國民級應用——因爲顧誠的影響,國內的3g網絡商用化進程提前了大約兩年,所以移動互聯網app的生態發展也隨之提前兩年,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何況手機版yy或者微信的需求瓶頸也僅僅只是網速,而非手機性能——手遊類產品纔是最吃手機性能的。因此只要網絡質量提前兩年優化,哪怕硬件差一點兒,這些im軟件也能順暢地跑。
……
當然,所謂的“在內容產業呈現膠着競爭狀態”,只是說的總體大趨勢。是指那些量大管飽的小白遊戲小白網劇小白網文方面,yy娛樂的營收並沒有和對手拉開差距。
但是在質量上,一貫秉持小而美、堅持不向商業妥協的yy娛樂,還是頗出了一些精品的。在音樂領域,國內有許鬆之流的新原創音樂人被髮掘、簽約;在日韓也頗多新人solo創意者投奔了yy雲音樂的麾下。
除了“華夏好聲音”和“k-pop-star”、“akb48”之外,yy影音部門在劉慧、林志凌、高大鬆的運籌下,又扶持資助了好幾項小衆、專項的音樂選秀、研討節目。
相比於“華夏好聲音”,這些新節目或專注於搖滾,或專注於民謠,或專注於嘻哈pop,總而言之都是隻專精一種風格的細分市場先行者。
這些節目剛出來的第一年,乃至第二年,毫無疑問都是要爲顧誠賠點錢的。畢竟一個國家的國民音樂欣賞素養,不是那麼快容易培養起來的。09年的國人,哪裡會在乎自己聽的音樂是什麼流派、什麼風格?至少10幾億國人都只要音樂聽着順耳就行了。
歷史上搖滾民謠嘻哈這些細分市場的窄衆重垂、深耕細作,怎麼也得2013年之後才冒頭、2015年後才培養起願意掏錢的市場受衆人羣。如今即使顧誠致力於提高國民欣賞素質,先賠本賺吆喝三年,那也是再正常不過了。
幸好,如今放眼國內,也就顧誠賠得起這每年十幾億人民幣的開支。
沒有君子,不養藝人。連達芬奇拉斐爾米開朗基羅,都需要有洛倫佐.美第奇這樣的大富豪贊助,才能流芳千古。
顧誠已經是亞洲首富了,花點兒錢,被後世之人以“第二次文藝復興的總設計師”銘功史冊,貌似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除了音樂、遊戲領域,在電影產業這個顧誠當年起家的地方,他也頗投資了幾項情懷之作。
2008年年底,顧誠就找到了已經在前一年拿到奧斯卡最佳導演獎的華語圈導演一哥、灣灣的李桉導演,拿出一個從好萊塢買來、被他自己高屋建瓴魔改了一番的本子,跟李桉討論合作。
或許是因爲顧誠本人也拿出了《三丁目的夕陽》這種囊括了包括金麒麟獎在內的多項東京國際電影節獎項、更是血洗了扶桑電影學院獎。
他好歹也是證明了自己在電影圈子裡的眼光、價值和水準,不會再被藝術家當成一個只有錢的外行狗大戶。
所以,即使是已經拿了奧斯卡最佳導演獎、同樣正如日中天的李桉,也沒敢再擺架子、跟上次那樣推個蔡明量出來糊弄。
李桉親自飛到錢塘求見了顧誠,看了這個名叫《藝術家》的本子。
“這是一部默片,我們要做的就是突出‘在有聲電影剛剛出現的年代,有聲電影依然是不能完全替代默片的藝術效果的,比如只能用同期聲、錄音效果不佳、演員的表情渲染能力下降……’這些比較優勢。要在這部電影裡面,儘量把有聲電影早期的侷限性,重新100%潤物無聲地浮現出來。
好萊塢上了年紀的評委們,是很喜歡這種致敬‘末路英雄最後閃光點’的懷舊藝術片的。而我們要做的還不僅與此,要利用這部片子以古諷今。讓目前還因爲傳統媒體衰落、互聯網傳媒興起而不知所措的人,藉此看清哪些藝術形式的特點是沒法互聯網化的,是移動互聯網到來後‘它們被比較優勢拼掉皮肉血管後、剩下來的骨、神’。
讓我們站在一個互聯網人的角度,用自嘲的語氣,爲互聯網做不到做不好的事情開個揚聲器、放大鏡,讓傳統媒體的人來這兒找自信,找出路。最後得出‘何須轉型,只要自然生長、找到自己價值’的道理——當然,說理不能太硬,故事還是要圓潤一些的。如果你對本子有什麼想法,完全可以和我交流。”
顧誠和李桉導演的第一次會面,他就開誠佈公地把他的全部想法和盤托出。李桉這種最喜歡發掘正常歷史觀反面被湮沒價值的大導演,果然是瞬間被顧誠的想法吸引出了興趣,當場拍板一定通力合作。
李桉立刻提出了自己的意見:“既然要拍默片,那就回到膠片時代,就用黑白膠片拍!所有新技術手段都不用上,就回到80年前、1930年代的好萊塢技術拍!我想辦法去弄那些老值錢的古董設備,不過經費上可能會……”
顧誠當即表示:“不要考慮錢的問題。”
哥一個保底估值五六百億美元資產的人,還用在乎一部自己的情懷電影花多少預算麼?
《藝術家》這部電影,在另一個時空原本該是被法國大導演邁克.哈扎納維希烏斯拍出來,由讓.杜雅爾丹和貝熱尼絲.貝喬主演的。在2012年狂攬了第84界奧斯卡獎的五項獎項,包括當年的最佳影片。
片子的故事,講的是一個在1927年時當紅的好萊塢默片巨星喬治.瓦倫汀,才華洋溢,無人不識,偶然機會下邂逅了女影迷佩姬.米勒。佩姬熱愛表演,立志要在演藝圈走紅但無人提攜。喬治偶然拉了女新人一把後,誰知佩姬抓住機會就此走紅,數年之後聲望已經和喬治相去不遠。
但是喬治本人卻是一個古板的、恪守默片表演方式的演員。隨着1930年代有聲電影的崛起,佩姬及時跟上了時代,繼續走紅。喬治卻就此沒落,始終在反思有聲電影的短處。最終在片尾經過多次磨難,喬治在領悟了新舊藝術的融合之道後,才慨然開始出演有聲電影,和佩姬繼續相伴公事。
讓杜雅爾丹版本的《藝術家》,雖然也有一些“薪盡火傳”的意思,但要論立意高遠,肯定是不如顧誠魔改之後的版本的。這也是老派藝術家的短板,因爲他們不瞭解新事物,也就很難分析“在新事物的衝擊下,舊藝術形態殘存的比較優勢”這個問題。
顧誠正是在這個基礎上再度拔高的,目的也是奔着奧斯卡獎去的。
對於演員的選角,他也沒有任何要求,只是委婉地說,如果可以給權寶雅一個角色,那就最好。
李桉一開始自然是不太願意這麼幹的。畢竟權寶雅雖然演過一部電影一部電視劇,資歷實在是太淺了,學歷也不夠科班。後來雖然上了三年音樂演藝類的大學,系統惡補了一番,但這年頭電影類名校的優秀學生還少麼?而這種要衝擊奧斯卡獎的電影,又怎麼是小角色可以撐起來的。
然而後來經過一番細細揣摩,李桉也不得不承認,《藝術家》這部片子的設計,還真挺適合給權寶雅一個角色的。
首先,這是一部默片,而眼下已經快2010年代了,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演過默片的專業演員,至少都是七十多年前的人,早就老死了。
所以,這個地球上,沒有人對演默片是專業的,所有名演員都得從老片子上反覆看反覆學,並且啃前人的著作。換句話說,所有人在這方面都被拉回了同一個起跑線,而此時一張白紙形態的女演員,顯然是有一些優勢的。
其次,默片因爲沒有臺詞,所以需要演員的表情儘量浮誇一些,用面部表情和肢體語言去傳達藝術效果——如果沒看過默片,沒什麼概念的,大概可以回憶一下米國老動畫片《貓和老鼠》,那玩意兒上,湯姆和傑瑞的戲幾乎都是沒臺詞的,只有配樂,可以視作默片(大狗副警長的戲不算,那個是有臺詞的)
而國人乃至米國、扶桑的藝術家,對東夷演員平素最大的抨擊,就是“表情浮誇、表演做作”——這個其實跟東夷語本身同音異議詞太多、語言表意濃度不足有關係,所以東夷人平時說話不得不和含了一口熱水、隨時會被燙死那樣語氣浮誇。以至於到了演電影的時候,那幾十年來積累的壞習慣也改不掉。
但是,一旦到了默片模式,表情和肢體語言浮誇、做作,就從一個劣勢變成優勢了——夷語的表意濃度卻是渣渣,但總比默片的沒有語言要好。
最後,片中的女主角佩姬,一開始在落魄狀態下,只是一個舞姬,因爲跳舞跳的好才偶然被喬治發掘,演了個女配角起家。而權寶雅的舞技早已是亞洲天后的級別,這方面簡直就是量身定做的。
本來毫無機會的權寶雅,卻因爲誰都沒拍過默片、大家都是一張白紙;默片需要東夷式的浮誇表情、肢體語言;乃至女主角必須能歌善舞……這麼三個因素一加成,看上去倒是頗爲合用。
李桉最終選擇了接受顧誠的推薦。
純粹是站在藝術的角度上考量,而不是因爲投資人的壓迫。
這部片子最終在09年年初開拍,當年就拍完了。因爲是黑白膠片拍攝的默片,也不存在什麼繁冗的後期製作,稍微剪輯一番就能上映,連複雜的配音工作都不需要,就一條背景音樂的音軌從頭通到尾。
權寶雅的造型被進行了修飾,通過化妝使之看上去像是一個明治時代就移民了米國的扶桑n代混血兒,以便契合1930年代的米國社會——那個年代連排華都還沒過去呢,在米國的華夏人和東夷人毫無地位可言,也就融入代數多一些的扶桑移民混血後裔,纔有可能混進好萊塢白人圈子。
顧誠因爲不想演外族人,最終沒有參演,只以編劇身份跟完了這部片子。大部分工作都是李桉處理的,他並沒有花太多精力。
拍完之後,他關照調整了一下上映期,確保拿去當年的柏林電影節上首映展出,以滿足歐洲三大電影節的精神潔癖要求。而後再拿去2010年2月的奧斯卡參賽。
……
拍完《藝術家》之後,攢夠了電影經驗的顧誠,總算準備來花點兒業餘時間,弄一部他人生唯一的“自編自導自演”電影。
他選中的劇本,是從好萊塢買來的《在雲端》。這部片子的劇本成文很早,如果不是被顧誠買下,09年就已經該被派拉蒙公司給拍了。如今因爲顧誠的截胡,才拖延了下來。
這是一部講述社交網絡對人際交往和人力資源工作影響的電影——在米國,原本有很多專門的人力資源公司,類似於國內的獵頭公司,專門負責幫大企業提供招人和炒人的外包業務——跟國內獵頭的唯一區別,只在於米國的人力資源公司不光要招人,還要幫炒人。
因爲米國有強大的勞工權益保護法案,還有強大的工會,所以在米國企業開除人很難。而國內因爲資本方強勢得多,炒人方便得多,所以獵頭公司就沒這塊業務了。
在平行時空的歷史上,片子的主角本該是好萊塢老戲骨喬治.克魯尼演的。如果按照原先的發展軌跡,這片子也可以拿到6項奧斯卡提名,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和最佳男主女配,並且成功在“最佳編劇獎”環節獲獎。
片中喬治克魯尼演的主角瑞恩,就是一個專門幫人力資源公司給客戶炒魷魚的“解僱專員”,他懂得非常精湛的安慰人的話術,每年在米國各地當空中飛人,飛來飛去解僱人。
後來隨着社交網絡和視頻聊天的崛起,人力資源公司的管理層覺得讓員工飛來飛去出差、面對面傾聽被解僱人的心理訴求,實在是太費事、辦公成本太高了。結果就聽信了一個有“新經濟”、“互聯網思維”的銳意進取女新人娜塔莉的意見,改爲“在視頻聊天中幫客戶解僱員工”。
主角瑞恩覺得這樣的工作太不人性化了,而解僱工作需要面對面傾聽對方的心靈、感知對方的肢體語言小動作,堅決反對視頻化解僱。管理層出於成本考慮不聽,堅持讓瑞恩帶娜塔莉,實踐視頻化解僱。
最後,娜塔莉因爲一場視頻解僱中措辭失當、沒有感知到被解僱者的輕生傾向,從而跳樓自殺後,才幡然悔悟,發現了“互聯網碎片式的社交,自有其無法取代面對面真人交流的短板和不足”。
毫無疑問,這也是一部反思“互聯網和新傳媒,在新時代下依然有哪些事情是做不到的”這個大命題的電影。非常契合顧誠的“拷問新時代和舊技術結合三部曲”的進程。
在《藝術家》這部片子上,跟着李桉鞍前馬後實踐學習了數月的顧誠,在導演的駕馭能力上自忖又提升了數成,所以他終於決定在這三部曲的最後一部上,親自擔綱所有提綱挈領的指揮工作。
自編自導自演。
他親自主演主角瑞恩。
讓經過《藝術家》歷練、演技又有長足進步的權寶雅飾演他的助手娜塔莉。
片子的立意,繼續在拷問技術進步和人類需求這個大命題上狂奔。
從09年下半年開拍,加上精良的後期剪輯和音軌,最終可以確保在2010年上映、2011年參加奧斯卡。
顧誠知道,則是他本人在影視音樂圈親力親爲的最後一作。
他從08年就已經是亞洲首富了。
等他拍完這部片子、參加完奧斯卡獎,那都是2011年的事兒了。
到時候他怎麼也得是世界首富的有力競爭者了,真要是當上了世界首富,還繼續親力親爲拍電影,多少是有些驚世駭組的。
就讓這部《在雲端》,承載着他指導人類前進方向的理念,成爲三部曲的收官之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