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誠怎麼可能不知道馬風是誰。
只不過後世他認識的是個白髮蒼蒼老者。如今乍一遇到剛剛四十歲的馬風，當然認不出來。
“原來是馬總，失禮失禮——我公司剛開，還沒印名片呢。我給你寫個聯繫方式吧。”
顧誠擦擦手，拿過張便箋，寫了名字和手機號，沒寫頭銜。
馬風看了看，立刻抓住了重點：“看來，顧總是公司負責人？”
“名義上是我姐，因爲我未成年。”
“未成年？”馬風似乎聽到了今晚最讓人震驚的消息，“顧總貴庚？”
“再幾個月就17週歲了。”
馬風一陣無語，就差下巴掉桌面上了。
他回了好久的神，才嘆道：“你的公司，是泡沫崩了之後新開的吧？我記得，你這兒搬進來絕對不滿20天。”
“是啊，剛好註冊20天。”顧誠有問必答，態度也比一開始親切了很多，顯然是有心籠絡。
任你馬風多牛逼，眼下就是沒我牛逼。
電商的風口還沒來呢，未來三年寒冬裡，只有網遊產業可以在互聯網圈子裡一枝獨秀。
馬風微微苦笑：“能在這種節骨眼上進場，魄力是沒得說的。至於網遊這個切入點好不好，我不懂也不敢說——原先每天下班和兄弟們擼串兒，整幢樓都一片黑了。從你們搬進來，才知道原來還有加班比咱都晚的。”
顧誠隨和地笑笑：“這也是季節性的，趕進度麼，等遊戲公測了就沒那麼多加班了。”
馬風挺好學，或許此前沒接觸過網遊公司老闆，所以趁機問了顧誠不少問題。顧誠能說的也都說了，兩人很快熟絡起來。
從交談中顧誠可以看出，馬風還是有很多幹貨的，並不是僥倖取勝的人。
尤其是對於互聯網產業早期推廣的路數，馬風的想法非常務實，不會被花裡胡哨的概念晃花了眼。
“線下的生意，不可能一開始賣個概念就自動跑到線上的。如果大環境條件已經那麼成熟，憑什麼輪到你？就像做電商，肯定是客觀條件還不成熟、但有希望成熟的時候，你主動線下一家家掃樓掃進你的數據庫，先合作起來。將來等個五年八年，這門生意徹底成熟了，才輪到你賺錢。”
“啥？你說做電商虧幾年怕不怕？我一點都不怕，去年底老孫給我2000萬刀，放別人那大手大腳兩年就沒了，我五年都不一定燒得光。所以我命比同行長三倍、機會也比人多三倍。所以眼下我一點都不怕，因爲80後還在打網遊嘛。等過個五年十年，80後變成生意圈裡的中堅力量了，我這個提前五年十年挖坑的人，就到出頭的時候了。”
“華夏人太多了，聰明人也太多了。就算世上真有那種今天做生意、明天就賺錢的好事——你做不到比所有人都聰明，也做不到同時比所有人都努力，憑什麼這個機會要輪到你？所以我這種人只能賭遠見。別人挖個坑蹲兩年沒賺錢就撤了，死了；我認準了這個點，這輩子就死守這一攤了，不成功便成仁。輸了我就去跳錢塘江大橋，也不挪窩兒！”
閒聊當中，馬風不經意就開啓了雞湯模式。
顧誠更多扮演傾聽者，也漸漸摸清了對方的稟賦：有眼光，立遠志，能挖坑，耐寂寞。
關鍵是管得好公司資金燃燒率、還能時不時給下屬灌個雞湯、用五年十年後才兌現的遠景目標吊住人心不散。
當然顧誠也知道，世上肯定有數十倍數量的“馬風”，和他一樣有堅持，耐寂寞，但是可能眼光稍微差一點兒，或者運氣壞一點兒。然後那些人就真去跳錢塘江大橋了，沒有機會把名字留在歷史中。
兩人的深夜閒聊，並不只是灌雞湯的。顧誠發現，他對這個時代的互聯網脈搏又摸得更清晰了一些。也對未來的傳奇推廣策略，頗有幾絲啓發。
在遇到馬風之前，顧誠考慮到如今手頭的宣傳資金不太多，打算只在目前幾個主流的單機遊戲、網絡遊戲專題網站上打打廣告、再僱傭一些水軍到各類攻略論壇發發帖。
充其量，也就是往紙面媒體突破一下，到《大衆軟件》之類的電腦雜誌上打封面廣告、多出幾期攻略專題。
但和馬風溝通後，顧誠意識到這個世界的網絡普及率實在有點可憐。忽視線下推廣宣傳，肯定是要栽跟頭的。
電商巨頭都還在線下掃樓呢，網遊公司怎能依靠純空軍？
至於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後、具體要怎麼解決，顧誠暫時還沒想好。
畢竟在這個問題上，顧誠後世那些知識是一點都用不上的——2040年的地球上，哪裡還有線下商務人員？所以顧誠那個時代，根本沒人懂這些。
兩人一不留神就聊到了凌晨，馬風實在困了，也不回家，撂下句“以後有機會再合作”的客套話，直接回樓上辦公室休息。
顧誠在馬風出門前猶豫了一下，叫住了對方。
馬風拉着玻璃門，回頭狐疑地問：“還有事兒？”
顧誠想了想，說：“這幾年，網遊公司會滋潤一點。如果哪天電商錢不夠燒了，你真想跳錢塘江大橋，別忘了你樓下還住着個‘風投’。”
“行啊，今天又給自己多留了條後路。”馬風哈哈大笑着出門。顧誠看得出對方完全不把剛纔說的話當回事兒。
顧誠也拖出躺椅，直接倒頭睡。
……
顧誠一覺睡了十幾個鐘頭，直到第二天下午，表姐喊醒他爲止。
因爲前一天剛剛結項，今天公司全體放假。潘潔穎在家裡燉了煲湯，用保溫瓶帶來。
顧誠洗漱之後，一邊喝湯，內疚地勸了句：“姐，以後別忙這些了。你也累，都開學了。”
潘潔穎傲嬌道：“放心，我沒那麼空！昨天看你喝酒了纔給你燉的，平時你想得美。”
如今已經九月下旬，哪怕研究生一年級開學晚，潘潔穎也已經得去報道上課了。
跟着顧誠廝混得這些日子，她深感自己才學不足，還有很多企業管理方面的基礎，需要在校園裡夯實一下——當然是有選擇地學習，而不是和那些純學究一樣，老師灌輸啥學啥。
顧誠喝完湯，想起昨夜和馬風的閒聊，便把自己關於遊戲推廣的新想法，和表姐溝通了一下。
潘潔穎也覺得顧誠的疑慮是有道理的，把她這幾個月積攢的一些看法、疑惑，竹筒倒豆子一樣倒出來：
“我早就想和你說了——自從你告訴我做好網遊一定要親自去各處網吧體驗，這幾個月我可是跑了全城近百家網吧，沒少聞那些嗆人的香菸味。連那些沒‘老司機’指路根本找不到的黑網吧，我都體驗過了。
幾個月看下來，我覺得現在的網絡遊戲產業，還處在一個很灰色很邊緣的階段，你原先的一些推廣構想，都太過樂觀了。如今起碼八成網友是被父母嚴管、偷偷跑出來上網的。玩了遊戲，也不敢在現實生活中的親友之間分享，甚至連學校裡的同學都不敢說，最多和特別鐵的死黨說。
那種圈子裡，電視廣告，論壇廣告，甚至專題網站廣告的用處都不大。家裡沒電腦的人一進網吧就一頭扎進遊戲裡了，誰有空浪費幾塊錢一小時的網費看論壇？”
潘潔穎這番話，終於讓顧誠刮目相看了。
沒想到表姐對於他當初隨口一句指點，都銘記在心，而且這麼有執行力地去實踐了。
他琢磨着自言自語：“這確實是是個問題。照你的說法，對那些家裡沒電腦的少年而言，他們接觸遊戲資訊的唯一渠道，就是網吧。而且一開機就直接打開遊戲，連網頁都不看……”
一想到這點，顧誠的冷汗涔涔而下。
忽視線下推廣，肯定是要吃苦頭的。
“看來我們得調整後階段的廣告費投放計劃了。給妖氣妖氣山和遊俠網的廣告費預算，要酌減一些。但是《大衆軟件》上依然要大力打廣告。另外，得多印一些精美的海報，派人到各地的網吧裡貼……可那樣必然得養一個巨大的線下銷售/推廣團隊了，以咱這種才20人光景的小公司，難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