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誠是個不糾結的脾氣，看完新聞後，震撼了那麼半個小時，也就重新睡着了。
起牀的時候，大約是早上7點多。
潘潔穎正睡得沉呢。
顧誠知道表姐天快亮才睡着，就沒喊她。
他自己躡手躡腳進洗手間關好門，衝了個澡換身衣服，下樓吃飯。
吃完飯他想起個事兒，就打了陳守福的電話。
“誠哥，啥事兒？”
陳守福一個奔三的人了，居然喊顧誠“誠哥”，也是夠奇葩。可能是技術宅不善待人接物，被顧誠的“王霸之氣”給震住了吧。
顧誠也不廢話：“早上起來看新聞了麼？”
陳守福：“沒呢。”
“給你二十分鐘，把《華爾街日報》和cnn上的要點新聞看一遍，我9點整再打給你。”
“好。”陳守福掛了電話，安安分分去看新聞。
20分鐘後，他主動給顧誠打回來了。聽陳守福的語氣，對互聯網泡沫的總崩潰也是非常震驚。
顧誠沒時間多廢話，直截了當就問：“能不能查到，‘灰鴿子’是不是周紅衣讓人做的？”
陳守福發現顧誠和他想到一塊兒去了，立刻回答：“我估計就是的，剛纔看完新聞之後，我打聽了幾個圈裡人——寫‘冰河’的阿蘭，就是前陣子被周紅衣招攬到麾下的。”
顧誠嘆了口氣：“如此說來，當初周紅衣敢廉價攬章龍的活兒，憑藉的就是‘灰鴿子’能快速降低殭屍網絡的擴散成本了。”
陳守福肯定了顧誠的說法。
顧誠提議：“咱明天早上抽個空，約時間去銀狐公司看看吧。”
陳守福並無異議：“行，你說了算。不過就這麼上門給人難堪，是不是有點不地道……”
顧誠知道對方誤會了：“誰說要給章龍難堪了，我就是去他公司看看，見不到本人都無所謂。關鍵是我想知道周紅衣這老東西有沒有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顧誠掛斷電話，又聯絡了他最後那個尾款還沒收完的客戶。
沒人接。
一直打到中午，纔打通。
對方老闆說：泡沫崩了，投資客不想進場了，他快破產了，實在拿不出。
如果顧誠要逼急了他，他就魚死網破。
顧誠也無可奈何，只能當這40萬打水漂了。
生意麼，有賺就有賠。退潮前沒來得及上岸，自然要付出代價。
而且由此看來，很多同行肯定也有大筆尾款沒收回來。
潘潔穎一直睡到午飯前才起牀，收拾了一番陪顧誠出門吃午飯。
飯桌上，顧誠把最後一個客戶尾款沒收回來的“噩耗”告訴了表姐，姐弟倆還順便軋了一下賬。
“這四個月裡，從黃易身上賺了310萬，金山雷俊110萬，周紅衣80萬。另外四家都在四五十萬——累計毛利640萬。
但是章龍那邊，前期白投了20萬試水、10萬消息費，最後沒做成。最後這家客戶40萬尾款沒收到。累計損失是70萬，純利潤剩570。加上你原先本金有60萬、買房花掉20萬、零碎車馬費開銷。目前手頭全部的現金流，600萬出頭。”
數據造假的生意，做到這步，就算是到頭了。
互聯網泡沫破裂前的末日狂歡，徹底落幕。
這600萬，就是顧誠要拿來度過後面三年“冬眠期”所需的“儲備脂肪”。
……
24號下午，姐弟倆把所有錢都轉移到安全的賬戶裡，該增換的外匯也全部換好，還定了次日中午飛漢城的機票。潘潔穎的護照和簽證，在這段時間裡也辦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顧誠帶着潘潔穎，到銀狐公司去看看。
說實話，顧誠還是有點想看章龍的笑話的。
畢竟章龍當初如果選擇了接受顧誠的報價，馬上動手操作起來，完全是有可能在互聯網泡沫總崩之前把公司賣掉上岸的。
最後，還不是貪圖周紅衣的報價更便宜，結果多拖了一個多月，因小失大。
不過，顧誠還沒殘忍到非要親自去當面嘲諷的程度。
或許是心情迫切吧，顧誠趕到中關村的時候有點早。
8月底的大太陽，曬得撐着陽傘的潘潔穎都忍不住吐槽：“我說你太急了，才8點一刻，哪家互聯網公司這麼早上班。”
顧誠笑笑：“是我不好，樓下咖啡館先喝點兒東西吧。”
說着，就和表姐走進創業咖啡館，點了冰咖啡消消暑。
一大壺咖啡喝了半個多鐘頭，顧誠正要看錶，準備上樓，結果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喧譁。
“不好啦！有人要跳樓啦！快看！”
顧誠和潘潔穎對視一眼，提起包包就往咖啡館門外走。
“先生您還沒買單！”咖啡館的服務生以爲顧誠逃單，扯住他的袖子。
顧誠抽出幾張一百塊，塞在服務生手裡，擺脫對方的糾纏。
然而就是這麼一拖延，讓他錯過了那一幕。
只聽背後“砰”地一聲巨響，一個東西從高處掉下來，把停在寫字樓底的一輛轎車砸爛了。
車子的防盜警報嗚嗚亂叫，車窗玻璃渣子和血肉腦漿噴了一地。
咖啡館服務生也傻了，呆呆地跟着顧誠和潘潔穎走出大門——因爲是一大早，咖啡館裡只有他姐弟倆這一對客人。
被砸爛的車旁邊，已經飛速圍了一圈人，在那裡指指點點。
“聽說是一家互聯網公司的老闆，別人出1000多萬美金買他公司，他還梗着脖子不願意賣，嫌出得少了。還想捂在手裡漲漲再賣。”
“結果昨天納斯達克崩了，跌了1000多點，今天又跌1000點。原來那個談判的買家說不要了，說他公司最多隻值300萬，多一塊錢都不買。”
“唉，貪心不足蛇吞象吶，1000多萬美金，還嫌少？要是有人肯給我這麼多，有啥不賣的？老子娘都賣了！1個億人民幣呢，幾輩子都花不完吧。”
“就是就是，而且哪怕只跌剩300萬，好歹也夠瀟灑一輩子了。居然還跳樓！真是個二愣子。”
“人和人不能比的！經歷過1000多萬高位，而且一簽字就能落袋爲安的，結果一夜之間八成沒了，是個人都受不了吧？不過還是衝動惹的禍。”
“衝動是魔鬼啊！貪婪更是魔鬼啊！”
“行了行了，死者爲大，都散了吧。”
顧誠和潘潔穎聆聽了圍觀者的全部言論，也看到了人羣散去後那團血肉模糊的殘屍。
潘潔穎臉色白得可怕，嘴脣咬得緊緊的，兩腿一軟，倒在弟弟懷裡。
顧誠猝不及防，只能先扶着表姐回咖啡館坐下。
“這個行業，太殘酷了。弟，以後你別做這樣的生意好麼？答應姐，不然姐會睡不着的。”
“我和他們不一樣，別瞎操心了。”
顧誠嘴裡這麼說，但其實他內心的震撼一點不比潘潔穎小。
世事無常、滄海桑田。
互聯網這個世界的“歷史”太脆弱了。
因爲這個圈子裡的人，都是全人類中反應最快的。
行業一個風吹草動、產生新的利潤風向標，在“大數據”的指引下，足以讓千百萬人蜂擁跟風。
所以在互聯網界，蝴蝶效應的放大係數也會高得可怕——至少高出傳統產業百倍千倍。
任何死記硬背“歷史知識”的穿越者，都有可能隨時被互聯網的反噬吞沒。
比如幾個月前，被顧誠拿來當正面教材說服丁三石的彼得蒂爾，如果運氣差一點，未必不會落到今天章龍的下場。
誰讓彼得蒂爾在3月8號籌夠了錢、然後才迎來313股災呢？
要是那幾天時間差掉個頭，彼得蒂爾說不定也是這麼一團殘屍了。
然後說不定5年後扎克伯格找風投的時候，也遇不到彼得蒂爾這個投資人。再然後扎克伯格也未必就不會資金鍊斷裂、泯然衆人矣。
在互聯網時代，有太多的偶然。成功者與無數個同行失敗者之間，或許只差一點時間差，一點運氣。
這個時代的重生者中，只有豬纔會相信死記硬背結論就能成功。
……
顧誠扶表姐回咖啡館，找了個包廂讓她躺下歇息，又點了壺洋甘菊的寧神茶給她壓壓驚。
然後，顧誠繼續忍住反胃，上樓找銀狐公司的員工打探消息。
那裡已經羣龍無首了，顧誠好不容易逮住一個管財務的，塞了她幾千塊好處費，然後從對方口中撬出一些情報。
確實是周紅衣和章龍談了低成本的、open-bom模式的“灰鴿子”殭屍網絡刷數據業務。周紅衣纔剛剛動手不到半個月，章龍還一次錢都沒付過，就出了今天的事兒。
“看來周老大果然是加速了這個灰色產業的死亡。可惜，他自己也白砸了成本、還沒來得及收到錢吶。”顧誠心中暗忖。
不知道周老闆的未來，會被引導到一條什麼樣的軌跡上去？白白髮明瞭灰鴿子，卻沒有用武之地，以周老闆的脾性肯定是很不爽的吧。
難道那個流氓軟件大佬，從此會黑化成全球最大的職業盜號賊？那也不失爲大規模殭屍網絡應用的一條出路。
警和匪，殺毒與流氓，所需要的才能從來都是一樣的。收保護費收到柯里昂那種段數之後，自然會洗白成爲白道上受人尊敬的教父；如果差一口氣，就只能繼續混mafia咯。
“但願哥將來運營傳奇的時候，別給老子添堵。不然的話，咱新賬舊賬一起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