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賓主盡歡喝得酩酊大醉,反正江南會有足夠的客房,也不怕喝倒了沒地方躺。
馮導在錢塘聊了幾天,便走了,臨了顧誠讓手下人封了個20萬的紅包,算是車馬費。畢竟對方也是好大的腕兒了,一部片子幾百萬片酬,出個場給點諮詢意見,也不好空跑。
然後林志凌就開始找資源,按照那天顧誠和馮導聊好的思路。
先有眉目的是導演,聽說要從灣灣找好導演,林志凌自然是使出渾身解數託關係求朋友。
畢竟顧誠是第一次進入電影界,真正世界頂級的導演也是要面子的,不可能說你給的錢多就來拍。要是砸了一輩子的名聲,那事情就麻煩了。
要說眼下咖位逼格最高的華人導演,無論什麼國籍,那肯定是李桉了,而且恰好是灣灣的。
畢竟是金熊金獅奧斯卡挨個兒輪的大導,前無古人,華人裡獨此一份。
林志凌一開始想聯繫,還聯繫不上,後來託了原先模特圈裡閨蜜的老公蔣友伯幫忙,總算是遞了邀請函,開了100萬車馬費,求對方見一面。
李桉自然是看不上這100萬的,不過朋友的人情也不好駁;勉爲其難跟顧誠、林志凌見了一面。
顧誠把自己的想法,結合跟馮導討論後磨合出來的思路,大致跟李桉說了一遍,同時也當面摸摸底,看看李桉的真材實料到底如何,藝術見解夠不夠。
一番溝通,顧誠確信李桉這人想法是很好的,而且和其他絕大多數導演不同,很喜歡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
最擅長的,就是質疑主流的“歷史必然”時,出了名的大膽。凡是大家覺得歷史就該如此的地方,李桉總是願意站在反面深思一下歷史岔道的可能性。打個比方,這種人要是擱在網絡小說界,那就是架空推演能力天下第一的存在。
比如五年前他拍反映米國內戰(南北戰爭)題材的電影《與魔鬼共騎》時,就大膽地加入了一些全米國導演都不敢接觸的逆鱗:他在表現邦聯軍(內戰時的南軍)的作戰時,在邦聯部隊裡還原了一些爲奴隸主死戰到底的黑奴!
要知道在米國的政治正確裡面,林肯總統是最偉大的!是爲解防黑奴而戰的!黑奴怎麼能不識好歹爲奴隸主而戰、抵抗那些來解放他們的正義聯邦軍呢?
但是,按照真實的歷史,邦聯軍裡爲奴隸主而戰的黑奴確實是有的。
因爲黑奴也有三六九等,並不是所有黑奴都是懶癌或者不上進癌患者。也有懷着“米國夢”的黑奴,幹活幹得多快好省,被奴隸主“賞賜”了監工地位後,轉而壓榨其他黑奴壓榨得很爽。
正如西方19世紀末終止黑奴貿易的時候,最反對的其實並不是白人奴隸商人,而是非洲的黑人捕奴酋長。有些捕奴酋長聽說英國人不許買奴隸了,氣得大罵:“哪隻貓不想嘴裡叼着老鼠而死?我要嘴裡叼着奴隸而死!”
抗戰時最兇殘的不一定是鬼子,還有可能是漢奸棒子二鬼子,一個道理。這樣的黑奴爲奴隸主效忠死戰完全沒毛病。
但李桉就因爲這個政治不正確,最後慘遭剪片,這些鏡頭統統被米國那邊的審片機構和諧了。他後來再嘗試涉及內戰題材時,莫不如此。
所以,以後千萬別說只有國內有總局會和諧了,其實米國人也有,奧斯卡導演工會裡也有條條框框明着暗着規定了上千個不能拍的東西。
這樣的李桉,朝前看的反思眼光是不缺的。他連黑奴的案都敢真實重現,可見在他眼裡,所有“應該被歷史歷史車輪必然碾碎”的東西都是屁,都可以發掘一下“其實這些糟粕當中也能提煉出歷史和文化的遺產”。
可惜,才能是足夠了,但人家就是很任性地拒絕了顧誠。
見面喝了幾杯咖啡,聊完事情,李桉很直白地說:“累了,我不覺得你的那套理論能代表未來的趨勢,也不認爲你的故事能表現好你的思想。等你證明了第一階段,證明你不是在電影界瞎搞,再來找我吧。”
“桉叔你不再考慮一下?據我所知您現在手頭並沒有片約”顧誠還想做一下最後的努力。
“想要片約還不容易,不過《綠巨人浩克》這種賠本貨,已經讓我心累了。我想歇歇,沒把握證明自己的東西,我現在不想碰。”
《綠巨人浩克》是李桉去年拍的一部電影,9個月前在米國上映,環球影業買的漫威大ip改編,砸了1億4美元製作成本,結果票房之有2億5,算是撲街。(一般考慮到宣發、票房分成,票房至少要製作成本兩倍半才保本,《綠巨人浩克》要3億5才保本。)
李桉此後半年就歇着了,也不想再隨便接片子拍,唯恐徹底壞了畢生的名頭。歷史上他苦心靜休了一年,然後總算摸到了好萊塢的政治正確,捏着鼻子拍了部歌頌lgbt的《斷背山》,然後一雪《綠巨人浩克》的撲街,拿了奧斯卡最佳導演獎。
顧誠的片子不混奧斯卡,連外語片獎項都不可能去參評,奧斯卡也不欣賞這些,李桉可不想再作死了。
說到底,顧誠不過是華夏互聯網圈子裡的首富,04年的互聯網界並不牛逼。
在華夏,明面上比顧誠有錢的就能數出10個來,隱形富豪還沒算。
但是全球的華人、華裔裡面,三大獎輪着來的,只有李桉一個。
說白了李桉還覺得顧誠有點暴發戶,想法過於天馬行空不靠譜。
何況,這是顧誠的第一部電影,在此之前,他的三部資歷都是電視劇。如果僅憑這點資歷就請到李桉,外頭肯定是人言可畏,把李桉當成一個阿附權貴、見錢眼開接爛片的傢伙。
而且顧誠不僅僅是投錢,以顧誠對這部片子的角度和思想、故事的限定,他最後肯定會是主要編劇人員之一。哪怕是拿了別人的半成品本子魔改、最後再由別人潤色。
“華人第一大導演李桉拍顧誠編劇的本子”,這種消息一傳出去,李桉的名聲就完了。
“好吧,是我的邀請唐突了,等我證明自己的想法不是瞎搞,將來我想進軍好萊塢的時候,再找桉叔合作。”顧誠拿得起放得下,也沒有再糾纏。
“謝謝理解。你的想法其實是很好的,就是風險也太大,我現在的處境,輸不起的。這樣吧,我給你介紹一個至交好友,他肯定願意接,而且實力也夠。將來如果你真成了,而且等你往好萊塢發展的時候還看得上我,我一定虛席以待。”
這都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事兒,顧誠那麼客氣,李桉也不好意思再讓顧誠繼續在圈子裡瞎撞,總算是直截了當給顧誠介紹了合適的人選。
……
李桉介紹的那位朋友,自然也是灣灣的同期大導了。
名叫蔡明量,是個常年混威尼斯電影節的。咖位比李桉自然是略低一些,但好歹拿過威尼斯電影節最高獎項金獅獎,而且前後被入圍金獅提名達三次。在灣灣電影圈子裡,蔡導的水平也是可以擠進三甲的。
尤其是李桉點撥顧誠去看了蔡導去年拍的新片《不散》,看得出那也是一個發掘傳統文化價值時,不停留於“懷舊”層面上的有想法導演。
滿足這一點,至少是一個向前看的藝術片導演了。就算不如意大利大導朱塞佩.託納多雷,至少是華人圈子裡最得其神髓的。
因爲有李桉拿自個兒的交情打包票說合,顧誠倒是不怎麼擔心蔡導拒絕。當晚給蔡導打了個電話大致說明了一下情況,對方原則上應下了,讓顧誠敲定劇本的故事梗概之後再親自去談。
然後就是找本子了。功夫不負有心人,林志凌幫忙掃了市面上各大扶桑製作公司壓在倉庫裡沒被看中的本子,覺得還行的就低價買過來魔改。花了幾天時間,顧誠竟然找到了一個挺合適的,在生活中向前看發掘美的好故事。
而且也符合馮導當初說的“你這個劇本得明暗線結合,有升有降羣像戲”的要求。
五天之後,親自操刀大致魔改了一下故事主體,顧誠帶着劇本草稿飛去臺北,只帶了林志凌陪同,約見了蔡明量蔡導。
“蔡導好,很高興認識你。”一見面顧誠就很客氣,一股書生涵養,沒有暴發戶的跋扈。
蔡明量是個四十來歲的光頭,戴個老派的金絲眼鏡,看上去臉上略有橫肉,不似斯文人,但談吐卻是讓人驚訝地儒雅。
“顧先生年輕有爲啊,李哥跟我轉述你的邀請時,我就覺得你是個有想法的。不過我是想不到什麼樣的故事,可以承載你那麼宏大的構想——能看看劇本麼?”
顧誠給林志凌一個眼色,林志凌直接從隨身包包裡抽出一個文件夾,遞了過去。
蔡明量一看封皮,眉頭微微一皺:“《三丁目的夕陽》?這個劇本不好改啊,一聽名字就是扶桑電影。”
“我們可以魔幻現實主義一點麼,儘量淡化故事的歷史背景。相信蔡導您也聽過一句話:扶桑四十年前發生過的事情,灣灣二十年前就會再發生一遍,現在又會在大陸重演。當然了,不是全部,但總體規律是差不多的。
我想拍一部預言大陸未來文化轉型的片子,光靠大陸那些歷史素材往回看,那就沒得拍了。只要故事有警示的寓意。何必在乎發生在哪裡呢。《百年孤獨》也沒說就發生在哥倫比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