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咳血病出現在一個城市,不出數月,甚至數天,那裡的人就會紛紛死去。他們或躺在家中,直至發臭也無人前來收屍;或暴屍街頭,任由寒風將其風乾。最後苟延活着逃離的人,若還會費力氣放上一把大火,讓整個城市陷入熊熊烈焰之中,把遍地的屍骨、殘骸全部燒盡,就已經是最大的仁慈。】
“我黃國通只有一個意見:我們盡一切辦法,必須把顧俊爭取回來!”
“國通,你不要說得好像顧俊什麼過錯都沒有,好像全是別人的責任。顧俊做的這算是什麼?在新約克那個慈善晚宴的事情,還能說他一時情緒激動,沒有考慮清楚。這次呢?理性監測石破了,你告訴我那意味着什麼?幾乎把評審樓所有人殺死,這都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把顧俊逼成這樣,不就是你們的責任嗎?不就是你們想要的結果嗎?把一頭老虎惹毛了,看它會不會傷人,它咆哮了一通,就是這麼回事。顧俊可以把他們都殺死的情況下,有真的殺死一個人嗎?這就已經說明他這個人還可以爭取。”
“你們都冷靜點,今天這會議不是讓大家吵架的。”
“有一些事情就是要在極致狀態纔會暴露。高層設這次全面評審的用意,已經被證實了。顧俊確實是具有特殊性的,他那天展現出來的力量,已經遠遠超越了我們的體系,甚至是他帶來的新體系。凡人要擁有那樣的力量,必須要向力量之源作出巨大的犧牲,可是再怎麼犧牲也有一個極限,而顧俊已經超過極限了。”
“國通,這的確是個問題。就我個人而言,我願意相信顧俊是好的,但問題在於可能連顧俊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什麼,不清楚他自己存在的作用。”
“是不清楚,他不清楚,我們也不清楚。但顧俊的的確確起着關鍵作用,多次挽救了我們這個世界。好了,現在把他搞成這樣,我們現階段靠誰去抵抗黑暗?這個事情傳開去,多少人心灰意冷!”
“你不要說得那麼絕對,你是管咒術部的,指揮過多次前線工作,難道還不明白一個道理?我們能獲知的信息很有限,但黑暗力量狡猾多端,它們說什麼,難道我們就要信什麼嗎?事情的表象就一定是真相嗎?也許滅世根本從來都不是敵人的目的,也許敵人從來都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滅世。”
“你什麼意思?我們前線白忙乎了?白犧牲了?”
“不,你先別曲解,我不是質疑前線有沒有戰勝敵人。但新軍團病真的就能毀滅這個世界嗎?蠕蟲之屋給這個世界提供的黑暗能量也許是有限的,新軍團菌擴散到一定程度可能就會停下了,可能會摧毀掉幾個城市,造成千萬級別的傷亡,但並不是我們預想的那種滅世程度。漠北的情況也是,異蝗蟲一定就會無窮無盡的嗎?異變區域一定會覆蓋全球嗎?所謂的伊斯人,會不會也是其中計劃的一環?”
“你這是在臆想,根本就是臆想……”
“你等我把話說完。如果顧俊本身是一個災難發動機,但一次災難是沒辦法毀滅這個世界的,從黑暗組織的角度去想,怎麼樣安排他才能製造更大傷害?把他放到敵人裡去,讓他成爲敵人的英雄,讓他處於一種安全狀態。因爲敵人自己不會真正傷害他,而我們更不會傷害他。這樣,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地一次次暗中發動災難,這樣一次又一次地打擊削弱這個世界,在十次、二十次之後,真正地達到滅世的目的。還有一點,像現在這樣,一旦顧俊這個神話破滅,對我們的士氣、民心都會是一個重大打擊,更加給了黑暗力量機會。”
“說完了嗎,簡直胡說八道,妖言惑衆!你這樣推測的話,那我也做一些推測,你這麼想把顧俊開掉是什麼居心?你是不是奈亞拉託提普的人?還是奈亞拉託提普的化身?還是已經暗中投入什麼黑暗組織了?在正面戰場打不下顧俊,就想通過這種方式擊垮他。要不要對你來一次全面評審?”
“國通,你把話放尊重點,這不是任你撒野的地方。就算這個問題都靠推測,大家都說不過對方。但顧俊目無法紀是一個事實,如果一次全面評審都受不了,亂髮脾氣,要把別人殺光的,那他怎麼能被任用?你說他是被逼成這樣的,可是說到底還是反映出他的心理狀況已經不適合工作了。
而且你別忘了,現在顧俊不只是他自己,不是一個普通的24歲年輕人,顧俊是一個符號,對內對外都是‘天機英雄’,他打個噴嚏都影響着全體同僚和千千萬萬的普通民衆。不管他願不願意擔當,他都已經擔當了,要擔當這樣的符號,不管是誰,必須是穩定的。如果一個人心境不穩定,隨時會陷入黑暗,卻有着特殊極限,有他說什麼,組織就要支持配合的地位,還任由他那樣發展下去,那就安全了嗎?國通,你如果喜歡這樣,這又是什麼立場呢?”
“我只有一個立場,顧俊是我們現在還能活着在這裡扯淡的原因。”
“顧俊是萊生會的特殊靈童,他作爲容器容納的是一個卡洛普醫生蘭頓,可是萊生會確確實實把他當神明來拜。他與異文世界有着特殊連繫性,是他吸引到奈亞拉託提普的興趣,是他呼喚了黑山羊。這些都不是別人說的,也不是我臆想的,是他自己說的。事情還不夠明顯嗎?”
“好了,你們都停一停,你們這些意見在你們的報告中就有了,不用再吵,上級有做過考慮……
顧俊以往作出了巨大貢獻是事實,在我們的工作中他能發揮出巨大作用也是事實,他心境變得不明朗是事實,他作爲萊生會靈童的作用存有大量疑點同樣是事實。上級認爲,我們活在一個不普通的世界裡,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所以做任何重大決定都不能妄斷。就現在的情況,我們可以折中地去處理。”
“怎麼樣?還想着把顧俊關起來嗎?你們覺得他現在還會聽嗎?”
“不,關起來是不夠的。現在最大的疑問,在於顧俊本身是不是有一種特殊性,使得我們世界和異文世界產生了某種異常連繫。如果是在以前,我們也沒有太多辦法,但現在我們和祖各部落有合作,可以自由去往幻夢境。
上級的意思是,讓顧俊去幻夢境烏撒鎮住一段時間,當旅遊度假、放鬆心情也好,當作爲一個使者也好。顧俊往烏撒鎮住上一年半載,或者更多幾年,假如他真的能產生什麼特殊連繫,這樣也算是把連繫切斷了。他還可以用這段時間在那邊多打聽打聽,看能不能得到什麼有益於我們這個世界的幫助。
如果在這期間裡,我們這邊世界的黑暗力量依然猖獗,甚至比顧俊在的時候還要猖獗,如果不幸又出了什麼事情,我們真的需要顧俊,那就讓顧俊回來。但如果顧俊離開之後,這個世界變得平靜了,那顧俊就要在幻夢境多住一段時間了,這樣對大家都好……國通,你沒有異議吧。”
“你們都決定好了,我就是有異議,還有什麼用。”
“你有什麼想的,就都說出來。別耍這種脾氣,大家都是在認真做事。”
“幻夢境不是說來就來,說去就去的地方,阿塔爾大長老說過,那些祖各也說過,一個人在幻夢境裡停留久了,時間越長,知道得越多,就越無法離開那裡,最後會成爲幻夢境的一部分。你們想着讓顧俊搬到烏撒鎮,需要他就叫回來,不需要他就關閉大門,這可能根本沒辦法實現。”
“這一點已經被考慮過了,顧俊可以定期回來這個世界一趟,半年或者多久,由一隊機動特遣隊進去幻夢境把他接回來,在這邊停留一個小時或者一天,再把他送回去。這個決定是一定要實驗一段時間的,也只能這樣了。”
“這跟流放有什麼分別?你們讓其他人怎麼服氣?你們說的那個小團伙,是我們最強的精銳。”
“怎麼向他們解釋,怎麼安撫好他們的情緒,這就是你的工作了。”
“國通,你別不服氣,我還是那個意見,以顧俊的情況,如果按照規定來做,百分之一百強制退役。現在這樣已經對他是非常大的寬容了。我看你也正好利用這段實驗時間,好好培養一些新人才吧。”
“顧俊不是階下囚,別說得可以任意擺佈他一樣。他現在的狀況,會不會搭理你們都是個問題……”
“怎麼解決這個問題,怎麼辦好這件事,這些工作你也要參與進去,國通,去東州吧,儘早搞定。”
“我提醒你們……有一些大廈的倒塌不是因爲別人的破壞,是因爲自己改變了它的結構……”
……
【這瘟疫不就是一場大火嗎?如果是一間房屋,那它就燒掉一間房屋;如果是一條街道,那它就燒掉一條街道;如果是一個鄉鎮或城市,那它就燒掉一個鄉鎮或城市;如果是一個世界,整個世界也終會成爲一片火海,盡爲灰燼。】
東州市,正是雨水天氣,一場大雨剛剛沖洗過了這片大地,天空陰雲瀰漫,四處霧氣朦朧。
在東州北部的羣山當中,有一座名爲“老牛山”的山峰連同周圍的整片山脈都被封鎖了,從三天前就是這樣。
那天上午,顧俊在大華市郊外的秘密評審基地駕着拜亞基離去,接着就一直飛到了東州,落在了老牛山。
這都被衛星追蹤下來了,但他似乎並沒有要隱藏自己行蹤的打算,否則他可能做得到。
他進入老牛山後,東州天機局接到總部命令立即對這裡進行封鎖,然後三天以來,這裡依然一片寂靜。
而這幾天裡,天機局內部卻是地震了。雖然這個事情被高度保密着,但參與進來行動的人仍是知道個大概:顧俊發生情緒失控,目前正藏在這座山上,而他們的任務是控制好這裡,把他帶回去。
總部與東州分部秘密成立了一個聯合指揮中心,FBM等對此毫不知情,不過玄秘局那邊應邀派來了大量人員。
畢竟面對着天機英雄,玄秘人員相對而言沒有那麼多情感上的阻力。
爲什麼是老牛山?
這裡有什麼特別嗎,還是有什麼異界通道?
指揮中心就這個問題派調查組做了詳盡調查,卻沒什麼收穫。這裡距離古榕村、石洞山都有一定距離,拉不上關係。也沒有紀錄表明顧俊以前來過這裡,這似乎就是他隨意停落的一個地方……
現在,這座沒什麼特別的山被重重封鎖,掘地三尺。
這時候,距離山峰不足三十米的一處山腰景觀平臺,早已是這次行動的最前線。
從景觀平臺通往山峰是一條蜿蜒險峻的小石階山路,這時山路蒙着未乾的雨水,十分溼滑,而周圍樹影搖曳。
就是在這條石階山路上,一道鬼祟的小身影從山峰奔下,爪子踏得積水飛濺,踏出啪噠啪噠的聲響。
“就在上面,我看到了,他就站在那裡……我沒敢過去,但他就在那裡……”
祖各吉利一路溜回到景觀平臺,心有餘悸地對衆人說着,可不敢再上去一次了,這次能活着下來已屬幸運。
平臺上分作兩撥人,一撥由指揮中心調度,有專爲這次行動而成立的機動特遣隊“修正者”,以及其它部門的協同人員,包括那天的三位評審員,翟明暉也在;另一撥由通爺親自帶隊,都是換在以往就會負責這次任務的精英人員,並且與顧俊關係親密,吳時雨,鄧惜玫,蔡子軒,王若香,蛋叔。
孔雀、墨青未被批准前來,因爲他們都是天機英雄狂熱者,不適合這次任務。樓筱寧易衝動,也沒被批准。
本來其他人也受着多方爭議,但通爺堅持了下來。
這時候,衆人聽着祖各吉利的報告,神情各異。
“讓我上去試試吧。”吳時雨主動請纓說,“其他人都別跟來,就我一個人上去。”
通爺向指揮中心那邊道:“你們不想出事就多聽她的,如果她都說不動,那其他人更沒有機會。”
然而,指揮中心讓他們先繼續待命,讓修正者小隊準備行動,試試慢慢走向山峰,一有異況就退回來。
修正者小隊由十五位精銳組成,武器裝備齊全,隊長是玄秘局派出的何飛陵,一個三十多歲的健壯男人,在玄秘世界那邊與於馳幾乎齊名。這時在衆人的注目中,何飛陵對一衆隊員揮揮手,凝重地踏上山階往上走。
蔡子軒看着嘆了一口氣,感慨世事弄人。
“沒用的,他們上不去。”鄧惜玫輕說了一句。
另一邊,翟明暉也在望着,面容平靜,但那雙更添了滄桑的眼睛裡偶爾會閃過複雜的神色,驟然一下,又是頭痛欲裂,那些幻象……那些文字段落……從異文世界涌來,仍在腦海裡不斷地翻騰……
“卡洛普,卡洛普……”翟明暉喃喃,那聲音之輕沒有人能聽到。
對於顧俊描述過的咳血病的可怕景象,他更能理解了……什麼都更能理解了……
【紫羅蘭年二月十日到二十二日,新增死亡49361人
到三月九日,27195人
到三月十九日,6170人
到三月二十九日,2652人
四月前,莎爾城滅亡】
修正者小隊僅僅只是與山峰縮短了十數米的路程,小隊的每一員就都感受到了從山頂籠罩而下的一股異常重壓,如有實質的壓住了他們的腳步,似乎再上去一步,就會被壓扁。
何飛陵擡擡手讓後面衆員停下來,望着看不到山頂的上方,喊道:“顧隊長,我們想和你談一談。”
他相信顧俊能聽到的,也不用很大聲地把方案說了出來,天機局將安排顧俊到幻夢境烏撒鎮休養一段時間。
沒有聲音迴應,但是那股重壓迅速變得更大了,何飛陵猛地感覺腦部一下撕裂般的疼痛,其他隊員也都變了面色。
不行……有着豐富作戰經驗的他們清楚,自己不是這股力量的對手,恐怕對方一旦真的發力,他們也會落入如當天評審基地的那些人員一樣的境地……作爲本次任務的機動特遣隊,他們對事況知道得更多。
那不像是陷入瘋狂的咒術人員或者邪信徒能有的力量,甚至不像是尋常的黑暗異類生物……
那就好像,他們面對着的是黑暗力量的本身源泉。
“對方力量太大,任務無法完成。”何飛陵沒有逞強,以對講機向指揮中心報告道:“修正者小隊撤退。”
就是這樣,前後不到十五分鐘,這支集結着玄秘、天機精英的機動特遣隊,從石階山路上又退回景觀平臺。
剛纔那股重壓是鬆了下來,但他們的精神已有了很大消耗,面色依然緩不過來,力量、速度和反應力都在下降。
“我沒有說謊吧!”祖各吉利拍地道,“真的好可怕!”
“這樣不行的,我早就說了……”鄧惜玫輕聲道。
通爺這就不需要着急了,不多時,指揮中心那邊果然下了新調度:“國通,讓吳時雨先上去吧,修正者小隊和其他人,再慢慢跟上去。”
接着,吳時雨穿戴上通訊人員遞來的對講機、攝像頭盔等裝備,由同一條石階山路,腳步平穩地走上去,“鹹俊,我上來了。”
“你們去吧……”祖各吉利縮到一邊去了,“我留在這裡就好……”
很快,她就走出了十幾米,然後是二十幾米,腳步還能穩着,沒有搖晃。
吳時雨也有感受到一種重壓,但裡面有着一些尚未熄滅的熟悉感,,而且那重壓無意傷害她,所以她除了心裡沉重了點,腦海裡躁亂了點,還沒什麼特別大的影響。
而在她身後,修正者小隊帶上通爺、鄧惜玫等人,還有翟明暉、王翔等人,再次攀峰。
但他們走得很慢,與吳時雨有一大段距離。
另一邊,吳時雨邁過最後的一級山階,來到這座山一處不算開闊且崎嶇的山頂,周圍茂密的樹木昏暗陰沉。
顧俊就站在山頂懸崖的邊緣,再開外一步就是萬丈山谷。
他側身望來,臉龐蒼白得有點怪異,那雙眼睛猶如是世間最荒涼的景象。
吳時雨一登上山頂,就快步小跑過去,急聲道:“鹹俊,趕緊走,離開這裡!他們想抓你幽禁到幻夢境去,不管他們說什麼,別讓他們得逞。走,暫時別管了,有些人不付出代價,跟他們說再多都沒用的,好像小孩走路,不摔跤就學不會怎麼不摔跤。你別留在這裡,他們會放導彈的,這裡危險,去太平洋,去南極,去他們管不到的地方。”
她的耳機頓時傳出指揮中心那邊急忙的疑問與呵斥,但她麻利地把對講機和攝像頭盔扯了下來扔到一邊,“沒錯,我不聽你們命令,作爲懲戒就把我強制退役吧。”
在顧俊的那張冷峻面容上,忽而露出了一絲微笑。
而這絲微笑,也使那雙眼睛顯露出一點別的,似有枯樹在痛苦、陰暗、荒涼的狂風之中掙扎。
他在抵抗,他在求助。
吳時雨的話聲頓時停了下來,卻是心生茫然,不知道勸鹹俊與天機局決裂是否正確,因爲那樣的話,他會失去很多,甚至是失去一切,他會變成另一個人……是鹹俊的話,是會傻傻地犧牲自己的,爲了這個世界,爲了別人……
他肯定清楚,他與天機局是否決裂不只是影響他自己,還會造成一系列別的影響,短時間內甚至是引起巨大混亂,很可能就會有黑暗力量乘虛而入,很多人會死去,很多很好的好人……所以他迷茫。
自己的倒影,也會使別人蒙烏。
“傻俊。”她上前用額頭抵着他的肩膀,嘟囔道:“我也不知道了,你自己追從內心吧,反正我相信你……”
顧俊的右手緩緩地擡起摟住了她,默默無言,眼睛裡的神色卻在變化着、翻騰着,越發強烈。
漸漸地,那棵枯樹似乎得到新的滋潤,重新有了一點生機……
追從內心嗎……
“鹹雨,我好累。”他的聲音沙啞,語速由慢漸快:“可能,去休息一段時間也好……烏撒鎮還不錯吧……能跟阿塔爾大長老學習,能和貓咪們玩,也能到迷魅森林跟那幫祖各一起喝酒……可能還是不錯的……”
吳時雨從他身上感到的那股痛苦與躁亂,已是有所消退,那份重壓也在消融,他的心跳動得更有力了……
不是那種無法言喻的灰暗,而是來自於生命的活躍。
看樣子,鹹俊已經作出了自己的決定……
他早就說過,只要像他這樣的人還沒有死絕,夕陽就不會落下。
“嗯,我陪你一起去。”吳時雨也有了決定,“我作爲康樂部精英、祖各部顧問,去幻夢境當使者綽綽有餘了。我們就到那邊玩幾個月,到時候想回來了,那我們就回來。反正通道多的是,沒人阻止得了。”
這麼說起來,她倒真有點期待了,放個大假挺好的,每天都屬於自己,睡覺睡到自然醒。
顧俊臉上的微笑更盛,眼睛裡重新有了些往昔那般的堅毅與明亮,“你怎麼好像還夢想成真的樣子?”
“其中一個吧,假期。”吳時雨聳肩,“還有其他幾個夢想,回頭再跟你說。”
【——紫羅蘭年四月——
莎爾城,滅亡
浦塞爾城,滅亡
克威城,滅亡
懷夏斯城,滅亡
——紫羅蘭年五月——
埃德蓋城,滅亡
萊沃城,滅亡
貝克特城,滅亡
索斯茲城,滅亡
——紫羅蘭年六月——】
與此同時,籠罩着這片山峰的那股狂風暴雨般的異常力量,漸漸停下來了,漸漸消散。四周初春雨後的山景頓時也展顯出它原來的盎然生機,瀰漫於空氣中的泥土氣息也令人感到了芬芳。
修正者小隊在前,通爺、鄧惜玫、蛋叔等人在後,而翟明暉等人又跟在後面。
令人生畏的黑暗既已退去,阻擋着道路的無形巨石也就不再。何飛陵邁上了山頂,確定自己安然無事後,就後面衆人招招手,以對講機說道:“顧隊長狀態穩定,已同意離開,通爺,你們過來吧。”
很快,這處山頂上就出現了衆人的身影。
因爲山路窄小,山頂褊狹,修正者小隊只有三人上來,最多人的是通爺帶着的親友團,鄧惜玫、蔡子軒、王若香和蛋叔,他們跟上前去,不需多言,給顧俊一個眼神已表支持的心意。
而那幾個評審員,站在山道口邊負責觀察考量着這些事情。
這時顧俊已很平靜了,一臉抑不住的疲憊,說道:“各位,勞駕你們了。”旁邊吳時雨說:“就不用上手銬了吧?”
“上什麼手銬,走了。”通爺招呼了顧俊一聲,“阿俊,回去再說。”
“不用手銬的,顧隊長,你跟我們走就行了。”何飛陵說道,神情裡有着敬重,“這邊請。”
手銬?如果顧俊是想要強行離開這裡,剛纔根本沒有人能阻下他,現在雖然他的異常消退,但沒有必要了。
顧俊點點頭,振起精神,從懸崖邊緣往山階方向走去,衆人讓開了路,何飛陵等三位修正者人員就要跟在左右。
也是這時,吳時雨的眼睛餘光忽然瞥見了那邊的樹林間,好像有一道烏鴉的身影穿過。
“卡洛普,卡洛普,鐵之子,厄運之子……”翟明暉的輕喃聲,仍是無人可聽。
又疾閃過一下猛烈的頭痛,每個神經細胞都在作痛,那些異域幻象幾乎是噴涌而出……
從那些文字段落中,那些殘缺圖紙中,翟明暉知道了更多……咳血病是無法挽救的,以凡人之力不可能做到,只能是延遲它的到來,盡一切可能去延遲它的到來,一個文明也有壽命,就像一個人能夭折也能活到一百歲……
延遲,延遲……兩界全民免費醫療,可以延遲,但現階段的世界無法實現……
但是,還可以有,別的延遲,別的阻斷……
可以有,一段沉寂。
就在顧俊迎面走來的這個時候,翟明暉的右手霍地從衣袋裡拔出早已準備好的一把黑色的92式手槍,擡起瞄準,扣動扳機,砰,砰,砰!
“顧隊長,對不起。”
一瞬間,血肉飛濺而出,第一發子彈正中顧俊的右前額,穿破了那塊PEEK頭骨,穿破前額葉……第二發子彈正中顧俊的左眼,眼球爆開,那複雜的眼神還未凝固就迸裂,眼眶破開一個大血洞,子彈繼續穿入腦幹……
周圍的衆人哪怕都經歷過那麼多,在這轉眼即逝的一瞬間,身體還是像驟然斷了電,被極大的驚詫攝住,繼而是對顧俊傷勢的慌恐。
第二發子彈擊出的時候,因心神消耗過大而反應有點慢的何飛陵已伸手一把將顧俊推開,也有多個人衝向翟明暉,然而,還是晚了。
兩發子彈過後,翟明暉就把手槍的槍口擡起對準了自己的右側太陽穴,毫無停頓地第三次扣下扳機,子彈貫穿而過,爆出如泣的破碎血肉。
嘭通,翟明暉倒在山頂崎嶇的地面上,血泊從其頭部流開,而其雙眼的瞳孔開始擴散,漸成一具屍體。
吳時雨扶住了中槍的顧俊,腥鹹的鮮血濺到了她的臉上,她渾身發僵發冷。
她看到通爺、鄧惜玫他們失控地喊叫,但她聽不到。她緊緊地抓住顧俊的手臂,卻抓不住流逝而去的鹹味,手術刀的感覺也很快沒有了,變得一片空白,他失去力氣,他在流血,好多血……
“時雨,把他放到地面上!”蛋叔、王若香和蔡子軒都衝上去,“搶救,搶救!”
腦部中槍,不一定就會致死,只要腦幹未損,就還沒定數……
通爺搖搖欲墜,向指揮中心那邊發狂咆哮着,翟明暉怎麼能帶槍,是誰給他的槍,是誰下了這個命令。
鄧惜玫已是淚落滿臉。
但對於吳時雨,一切的聲音都像在遠去,她跌坐在地上。
顧俊的身體由蛋叔、蔡子軒扶着放下,立即做起了心肺復甦術,王若香在旁邊着手止血,用隨身醫療包的止血綿與紗布塞進顧俊那血流如注的右額頭和左眼眶的兩個彈傷空腔裡去,空腔超過10cm……
傷得太重了,太重了……
王若香的手微微發顫,使着勁力,紗布卻幾乎還是被洶涌的鮮血頂出,帶着破碎的腦組織,帶着漿液……
很快,留在觀景平臺那邊的醫療隊飛奔了上來,也有救援直升機正在駛近山頂。
只是漸漸地,山頂上的衆人還是落入寂靜。
心跳已經停止了,呼吸也已停止了,還完好的右眼的瞳孔已經散大,全身體表一片冰冷,毫無反應。
顱腦嚴重破壞性損傷、大面積出血,CRP、ECMO都不再有用……
寒風吹動樹影,山頂上的每一個人,都不得不面對這樣的一個事實。
顧俊,死了。
烏沉的天空又有雨水飄落,漸變滂沱,把鮮血從山頂地面沖走,從山階流淌而下。
死亡,死亡,死亡。
凡人皆有一死。
死亡,死亡,死亡。
有人死於邪惡,有人死於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