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嗡一聲,顧俊感覺自己從這片荒原上升騰而起,被那狂風和呼喊聲拉扯了去。
他看到四面八方的畸形黑袍怪物向着中間的衆人聚攏而來,看到槍火和血肉在飛濺……
但很快,他的意識就向着西面連綿起伏的山丘掠去。
大地的距離變得短暫,不過是幾個瞬間,他就到達了,在那山丘之上,烏雲之下。
山丘上同樣的荒蕪孤悽,所有的草木都是垂死之狀。他到了傑克-威爾斯所說的山頂,看到一條源於大海的河流把山谷一分爲二,在對面遼闊的山坡上,矗立着一塊巨大的石碑!就在石碑的周圍,重重險惡的人影。
那塊石碑有數層房屋之大,恍惚間形狀好像突破了幾何與物理的限制,而碑面上雕刻滿了文字、符號與圖案。
顧俊從那些圖案中,看到深潛者,看到一道更爲碩大凶暴的厲影,還有另一道更爲難以名狀的巨影……
那道巨影他以前在那個古墓雕像、因紐特人淺浮雕上就看過,那是長眠於沉沒之城拉萊耶底下的舊日存在。
這些深潛者和大袞,確實就是拉萊耶之主的從屬者。
“那是……那道身影是……”顧俊看到在石碑的碑面中間,粘有一道扭曲成詭異形狀的人形身影。
他認得出來,那是田意晴。
但這個少女現在渾身都覆滿了鱗片,沒有繩子綁着她,她卻粘連在石碑上,手腳重合着碑上圖案的肢條扭曲,她的面容了無生機,眼眶裡的一雙眼睛全然是黑色的,猶如是深淵透出的顏色。
在她的正前方,十幾個深潛者肅然站立在石碑的周圍,像是護衛。
在這些深潛者之後的,則是身着異文黑袍的人,他們分作了幾羣人。
碑前的一羣人多數長着不同的面孔,是那種枯槁面孔的只有十個八個。這上百人全都滿臉的狂熱,在以一種奇異的姿勢與節奏揮動着他們的肢體,這是儀式動作……
另一羣五、六十人全是枯槁面孔,他們圍繞着石碑走動,在以異文吟唱着《征服者蠕蟲》,呼喊着厄運之名。
還有另一羣十幾個的紅袍人,就那麼冷冷地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
這個時候,就在田意晴身下的碑面,出現了一個漩渦般扭動的黑洞,就像是地獄之門被打開了。
那些揮着儀式動作的邪信徒驟然停了下來,一個接一個的走向那個黑洞,全沒有半點遲疑,叫喊着篤定卻又狂亂的話語:“那永遠長眠的並非是亡者,在詭奇的亙古中連死亡也會湮滅。藉以大袞之力,呼喚厄運降臨!”
這些人走進了黑洞,走進了石碑,在走進去的那一瞬間狂熱的聲音都變爲了極致的慘厲嘯叫。
那叫聲即使是地獄中承受着最爲殘酷刑罰的人也未免發得出來。
但是後來者,還是一個個地走了進去。
“獻祭……這些人拿自己做獻祭……”
顧俊看着這一幕,心神的劇震更甚,這些邪信徒在向大袞獻祭自己……
來生會,是藉助大袞的力量使用《征服者蠕蟲》這個儀式……而製造出了這次的異鱗病……
他彷彿聽到一把聲音在說道:孩子,你終於明白了嗎?是的,這一切都爲你而設。
顧俊的腦袋痛得像正在被利器劈成兩半,有些信息從那塊石碑中涌來,讓他剎那間明白了很多。
確確切切的明白,像親自經歷過。因爲《征服者蠕蟲》這一場儀式,是獻給厄運之子的……是獻給他的……
被石碑吞噬的那些人是燃料,不只是今天這些人,之前獻祭的也是。來生會以此獲得大袞的助力,“異鱗病”不等於轉化爲深潛者,只有着長鱗片這一個變化,但患者在此過程中足以因爲各種的併發症而死亡。
大袞的助力就是它的病原體,一種精神上的海蟲。
而《征服者蠕蟲》儀式是它的傳播載體,隨機、突然地向舞臺上的人降下厄運。
田意晴,沒什麼特別,也沒什麼因果。
她只是被儀式隨機選中的第一人,無關於任何好壞善惡、貧富高低,這便是厄運。
但從她成爲第一個厄運者的時候,她就不同了,她成了這個儀式的開端。
她發病就診的那天夜晚,就已經被跟蹤,她回到出租屋,她第二天被呼喚到了江邊,她被深潛者帶到了這裡。
她被石碑吸附成爲中心點,她失去自我,卻能走進患者的精神世界,去看看她一直羨慕的謝一曼。
“爲我而設嗎……”顧俊渾身都劇痛起來,自己的意識在被消融,一些之前的感覺都得到證實。
這確實是針對他的行動,他近日來心底的躁亂越發強烈也是真的。
來生會並不是能控制好這一切,相反他們爲這個儀式向大袞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不知道有多少成員化爲祭品。這幫人不是單純爲了製造恐懼與混亂,是爲了終結他,爲了讓厄運之子降臨。
異鱗病所帶來的黑暗力量,會滋長征服者蠕蟲,這正是爲什麼他體內的黑暗力量越發翻涌。
這一兩年來,來生會想吞噬他,失敗,想遊說他,迷惑他,控制他,都失敗……
而來生會、拉萊耶教團的惡事一再被他破壞。
用新軍團病帶來所謂新時代失敗後,這些人放棄了拉攏他這個想法——如果他願意投向黑暗,以人的意志使用厄運之子的力量,就會是個威力巨大的武器。但是現在,終結他,已經是這些人的頭等大事。
終結他,也終結鄧惜玫,兩個失控的靈童。
而厄運之子,卻會到來……
那聲音又不知從何處響了起來:“孩子,是你自己放棄了機會,一個成爲更偉大存在的機會……不過我們都不該意外,我們凡人終究是算不過神力,你是如此,我們也是如此……比如說,這場異鱗厄運,可是你們帶來的啊。”
此時此刻,顧俊感到那股黑暗躁動已經涌到心臟,自己正在死亡。
“是你們毀滅了我們的聯絡點,破壞了第一次儀式,纔有這個儀式,有這些厄運。”
那塊石碑涌來了更多信息,顧俊劇痛中也更清楚了……
來生會最初的計劃並沒打算向大袞借取力量。
他們先是使用那些在倫狄市、新約克市播散黑霧而收聚到的恐慌情緒,在麗奇齋那裡召喚出了那條征服者蠕蟲之幼蟲,這也是花了另一番大代價的。原計劃接着豢養幼蟲直至成蟲,再往附近的戲院當衆吞噬演出的演員而完成儀式。
選在大華市的聯絡點進行活動,正是爲了距離天機局總部、咒術部基地近,因爲完成儀式後還有事情要做。
到時候,鄧惜玫會暴死,而他顧俊也會因爲壓不住暴漲的黑暗力量而遭悶殺。
但是來生會並不只是要殺他,還要厄運之子降臨,因此纔沒嘗試最簡單的刺殺。
如果沒有足夠的呼喚,他的死亡不會使厄運之子出現,凡人的軀殼也很難讓厄運之子的力量全然出現。
因此需要一個更適合的容器。厄運之子不限於一種形態,不喜歡侷限於某種生命形態。
當那條成蟲吞噬他並容納厄運之力,就會是真正的征服者蠕蟲。
爲着這個計劃,來生會已經足夠慎重隱蔽,然而沒料到鄧惜玫知道這些聯絡點。
“阿玫沒說謊,她只是個想要過新生活的人……”
山坡上的種種景象變得模糊,顧俊的意識越發在消散,想要做點什麼,卻像被重重的鐵索束縛着,扎動不得。
鄧惜玫有危險,但他自己也快死了……
這個孤島是大袞的老巢,不在來生會或者深潛者的掌控中,那種力量並非凡類可以掌控。
如果不是多國聯合部隊今天登島,這個儀式會按照原計劃的節奏繼續下去,出現更多的異鱗病患者,聚到更大的黑暗力量,執行另一個吞噬他的行動……但他們登島攻來,來生會只得改變策略。
爲了推進儀式的進度,更多的邪信徒自我獻祭進去,連一些核心成員也是如此。
來生會現在的成員已經不多了,上次向蠕蟲之屋就有過一場大獻祭,那條千眼巨蟲可是有着很多的邪信徒;去年在異文世界死去了一批,在惡夢屋又死去一批,上次海戰時又死掉一批,聯絡點又遭到打擊。
爲了這場儀式,又是付出巨大。
來生會已經是在殊死一搏,原來這就已經是決戰的時分。
所有這一切都爲了呼喚厄運降臨,只要厄運之子降臨,他們就會反敗爲勝,徹底地反敗爲勝……
厄運,厄運……薛霸聽進去了呼喚聲,因而暴死……
如果不阻止這個儀式,還會有下一個,接着下一個。
驟然間,顧俊漸變模糊的心神因爲一聲痛叫而猛然振起,眼前荒原上的景象閃現而過,他隱約看到旁邊的吳時雨痛苦地雙手捂住面部,痛得聲音都顫抖:“我的臉……在變……變成另一張臉,是阿玫的臉……鄧惜玫的臉……”
不,我還不能死……
顧俊心頭抽緊,直要發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