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搭在我胸口的手,將我抱緊,我想推開,我覺得這是夢境。
我努力睜開眼,眼前的一切,搖搖晃晃,這不是老家嗎?我怎麼會在老家?
“我怎麼在這兒?你怎麼在我家?”
“哥哥,你還沒醒酒嗎?”
“你是我妹妹?我沒有你這樣的一個妹妹啊?!”
“你喝醉了,我是你妻子,不是你妹妹!”
她把我抱得更緊了:“你昨天喝了好多酒,說了一夜夢話,把我嚇壞了。”
她嚶嚶着,有些想哭。
我喝了很多酒?爲什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你先別哭,你先讓我喝點水。”
她起身給我端了一碗水,我喝着,有些甜味。
“這是什麼?梨汁嗎?”
“是呢。”
“不行,太甜了,不解渴。”
她便端着碗出去了。我正想着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就端了一碗溫水進來,我撐着沉重的身體,想坐起來,算了,還是先喝水吧。喝了幾口,感覺好飽,就不喝了。
重重地摔在枕頭上,長呵了一口氣。
還是軟軟糯糯的聲音:“你感覺舒服些了沒?”
“好些了。”
我一定要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且問你,我叫什麼?”
她趴在牀邊,聽我說着,而我,還是頭暈目眩。
“你叫晴高。”
她說的對,我又問她:“那我姓什麼?”
“你姓劉啊!”
她又說對了,難道她真的是我妻子?
我再問她:“現在是什麼時間?”
她轉頭看看牆:“快十點半了。”
“幾月幾號?”
“五月二號啊。”
“哪年?”
“2016年啊!?”
時間都對,我心裡的不安少了一分。
“你說你是我的妻子,我們結婚了嗎?”
“對啊。”
“我不信。”
她伸手到枕頭底下的被子下面,摸索着什麼,她脫了鞋,又依偎在我的身邊,一隻手拿着紅紅的本子給我看。
結婚證,真的是結婚證,我不敢相信,我覺得這一定是夢。
我打開結婚證,看到我和她的合照,我看了看她,她撲閃着楚楚可憐的大眼睛。我又看了看我的名字,身份證號,都對。又看了看登記時間、她的名字、她的身份證號。
“是在你生日那天登記的?”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是啊,那天你說要給我一份禮物,就帶我去登記啦。”
“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我們大學同校,你難道真是失憶了嗎?”
我完全弄不清楚狀況了,我不能表現的太奇怪,萬一她真的是我妻子怎麼辦?
“可能是喝太多酒,腦子有點毛病了。”
她聽我這麼說,鬆了一口氣,說着:“昨天你可把我嚇壞了,我從來沒見你這樣過。”
“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一下子臉紅起來,把臉埋在了耳邊。
“你別不說話啊,我到底喝了多少酒?”
“喝了半罈子。”
“罈子?”
“你自己釀的酒啊,用的罈子。”
我自己釀的酒?!
“那我也不至於醉成這樣啊!?”
“你還吃了硃砂和五石散。”
“什麼?!”我大驚失色:“我吃毒藥幹嘛?我瘋了嗎?”
“不是的,你以前就吃硃砂。”
“我以前就吃?!”
“是啊。”
“我爲什麼要吃那毒藥啊?”
“你以前常常失眠,你說吃硃砂可以治療失眠。”
簡直胡說八道。
“那五石散呢?”
“昨天你從城裡回來,說要開始創作了,吃點五石散,找一些靈感。”
“創作?”
“你說你要寫小說。”
“什麼名字?”
“文藝清話。”
“文藝清話?”
好陌生的名字,我且要問她。
“我怎麼會寫小說呢?”
她依偎在肩頭哭起來:“你說咱們兩個人的工資太低,你說寫本小說補貼家用。”
我有那麼傻,傻到寫小說補貼家用?況且我根本不會寫小說啊,曾經寫詩的時候就發誓,餓死也不寫小說。慢着,工資?
“工資?我有工作?”
“有啊,我們都在村小學教書。”
“我教什麼?”
“你教美術。”
“你呢?”
“我教語文啊。”
“那我不至於喝這麼多酒吧,還吃毒藥!?”
“你說吃了五石散,不喝酒不行,我也攔不住你,昨天真是把我嚇壞了。”說着話,又哭起來。哭得我心裡軟軟的。
我有些擔心,撫了撫她的背:“那我喝的是涼的還是溫的?”
她哭得不那麼厲害了。
“一開始你溫了一碗,但是後來你沒有溫,你說感覺渾身難受,就猛喝了好多。”
“天吶,我會死的。”
“半夜你說要喝井水,你一邊喝着井水,一邊拿涼水澆自己身上,摔倒了好多次,好不容易纔把你扶回來。”
聽到她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一些,真是險些喪了命啊!可我又開始納悶,難道她真的是我的妻子?
“哥哥,你以後可不能再這樣了,我真的很害怕。”
我撫摸着她的短髮,說着:“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她親了親我的臉頰,又往我懷裡鑽了鑽,抱緊我,躺了一會兒。
“你要不要起來吃點飯,飯在鍋裡熱着呢。”
“你吃了嗎?”
“還沒呢。”
“好。”
我就要起來,剛要掀開被子,涼風灌進來,我發現全身一件衣服也沒有,並且肋骨的地方有一條長長的疤,奇怪,我身上怎麼會有疤。我趕緊蓋上被子,她迷之一笑,從櫃子裡拿出疊好的衣服,放在我手邊。
我怯怯地說:“你先去盛飯吧,我這就起來。”
她便聽話地出了房間。
我邊穿着衣服,邊好奇着身上的疤。看着小時候住過的這個房間,牆是新刷的,櫃子只有一個是舊的,其他的一切都是新的,只是還陳設在原來的位置,頂還是以前的頂,竹椽子,松木樑。我看到地上的鞋,是我的,可地板,是新的,窗戶也是新的,走出房間,去到堂屋,牆上是我的畫兒,中堂還是舊舊的毛主席像,桌子椅子新刷了漆,還是原來的樣式,八仙桌還是八仙桌,缺了的一角,是我小時候耍賤用小刀切去的,一點沒變,門口是以前的編椅,院子的牆都刷成了白色,柿子樹已經長得非常高大,櫻桃樹也極其茂盛,只是不見有無花果樹。
一隻白毛的狗木木地看着我,我天生怕狗,我在想,是別人家的狗跑來了?我試着想一個名字喚它。
“小白?”
“汪。”
我竟然猜對了。
“小白,過來。”
我抓了一把藤椅,似臥似躺地坐下,那白白的狗悻悻地向我走來,舔了舔我的手。
她端着飯菜,從廚房走出來,似有些不高興:“哥哥,你真是的,狗都沒忘,卻把你最可愛的人給忘了。”
我該怎麼接她的話?
“沒有忘,都沒有忘,我之前是逗你玩兒呢。”
“我纔不信。”
我看着牆外的三棵楊樹發呆,有些感慨,樹都已經長這麼高長這麼大了,楊絮在陽光中飄浮着,院牆的白有些刺眼。
她說:“那你平時都叫人傢什麼?”
我心中一頓,笑了一下。
“晴兒。”我又對着小白說:“對不對?小白。”
狗兒汪汪叫了兩聲,她笑了。
我取了些肉給小白,又給了從窗臺上跳下來的花貓一些。
我吃着饅頭,吃着菜,看了又看那一樹的櫻桃。
“這櫻桃都熟了,怎麼不摘?鳥兒會偷吃光的。”
她揹着櫻桃樹,坐在我的對面,怔了一下說:“你還是沒醒酒啊,不,你是喝傻了,失憶了。”
“怎麼啦?”
“你說等熟一大半再摘,你要釀酒用。”
我頓感有些臉紅。
“不釀了,再也不釀酒了,摘了吃吧。”
她面帶喜色:“你想吃?”
“嗯,想吃。”
她去廚房拿來一個小盆兒,站在樹邊的臺子上,伸手摘着紅黃相間的櫻桃,陽光灑在她的臉上,她的手上,灑在櫻桃上,葉子上,閃着光。
這不就是我一直所願望的嗎?
我頓感身心有了些許力量。
“不用摘太多。”
“啊?好。”
她便去井邊洗櫻桃。
我吃着新鮮櫻桃,她也笑着吃櫻桃。
我捏了一顆喂她,她挺開心的,眼神很清澈。
可我心中依然充滿了疑惑,最大的疑惑就是,她這麼好看,怎麼可能嫁給我。又怎麼可能在小學任教,還跟着我委身在這農家小小院落。我不能問太多,得繞着等她說。
“什麼時候開學?”
“你又失憶了?”
“你就當我失憶了吧。”
“好。”
“好?”我感到奇怪,她說好的時候,語氣竟然如此平靜。
“你以前也裝失憶過啊,你以前還說過你是查拉圖什麼拉。”
“查拉圖斯特拉。”我無意識地脫口而出。
但這讓我突然感覺不安,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好像我說過一樣。
“你說我說了一夜夢話,我都說了些什麼?”
“我也睡得迷迷糊糊的,怎麼都能記得?”
“那大概都說了什麼?”
“不告訴你。”
“啊?你別鬧,告訴我吧。”
“你求我。”
“啊!好,我求你,告訴我吧。”
她笑起來了,她竟然笑起來了。
“我還以爲你真的精神失常了,還好,你一點都沒變。”
啊?!
“那我夢話到底說了什麼?”
“就說了什麼文藝啊,啓示啊,噢,對了,你還叫了好多女生的名字。說,你是不是揹着我喜歡別的女人了?”
“沒有。”我強力辯駁着。
“我纔不信,哼。”她嘟起嘴來,可還是很可愛地嚼着櫻桃。
“真的沒有,我發誓,快告訴我,我都叫了哪些名字?”
她還是嘟着嘴,歪着臉不看我。
我捏了一顆櫻桃。
“啊——”我做着張嘴的動作。
她不動。
“乖啦,我們家晴兒最乖了,啊——”
她眯着眼睛笑起來,張嘴接過了櫻桃。
“好啦,告訴你,就是什麼葉子啊,蘇小藝啊,小小蘇啊。”
我一個也沒聽過,但有種莫名的熟悉。
“還有呢?”
“還有什麼馮卡卡啦,牧暢玄啦,你還說了查拉圖什麼拉,好像還說什麼等待戈多之類的。”
查拉圖斯特拉我知道,等待戈多我也知道,可馮卡卡和牧暢玄,還是很陌生。
“還有呢?”
“你好像不停地說自己是刺蕁麻。”
“對,我給自己起的筆名。”
她莞爾一笑,又有點嬌嗔,說道:“你還喊了我的名字,還說我是妖精,我是妖精嗎?我是妖精嗎?”
她嘟着嘴,樣子有些好笑。
“你是啊,在我心裡,你一直是我的小妖精啊。”
我怎麼就脫口而出這句話,可是已經收不回來了。
“我是小妖精,那你是什麼?大妖精嗎?”
“我不是大妖精,我是專門收服你這小妖精的刺蕁麻。”
“煩人,誰要你收服,我纔要收服你這帶刺的植物妖怪呢。”
我突然想起來什麼。
“不對,我爲什麼要說你是妖精?”
“不知道,你還一直說田螺姑娘,田螺姑娘,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你到底夢見什麼了?”
我似乎想起來什麼,可卻極其朦朧。
“如果我真的失憶了,你會離開我嗎?”
“你說什麼傻話,我們已經結婚了,即使你真的失憶了,我也會幫你找回記憶的。你到底失沒失憶啊?哥哥,你快別逗我玩兒了。”
“我真的失憶了。”
她反而異常平靜,淡淡地說:“幫你找回記憶的重任就包在小女子身上吧。”
說着話她拍了拍自己的鎖骨。
“今天二號,不開學嗎?”
“不開學,還得兩天呢。”
“晴兒姑娘。”
“啊。”
“在我找回記憶以前,只叫你晴兒姑娘可以嗎?”
她笑了笑:“好啊,好啊。”
“你怎麼這麼高興?”
“我們可以一起演韓劇了呀。”
“韓劇?”
“對啊。韓劇啊。韓劇不都是什麼失憶啊什麼的。”
“噢噢。”我也笑了,我真傻。
“那,晴兒姑娘。”
她聽到就笑起來。
“怎麼,這就要開始了嗎?”
“不是,我是想問你,你爲什麼願意嫁給我啊?”
“對啊,我爲什麼願意嫁給你啊?”
“我現在失憶了,不是說好幫我找回記憶嗎?”
她還是在那笑,嘴裡的櫻桃都掉在了地上。
“好,好。我幫你找記憶。”
她突然就不笑了。
“以前咱們上學的時候,我生病了,你跑到醫院看我,問我想吃什麼,給我買,那個時候你還不是我男朋友,我說嘴苦,你就去買了糖,餵我吃了一顆說:‘以後再也不讓你苦了,只給你甜。’我本來生病就很敏感,你那麼一說,我就好感動,但我當時什麼都沒說,後來病情嚴重了,醫生說,如果沒有捐獻者,可能活不了幾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