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電動玩具的發明人一定是天才。
電動玩具忽然間就在臺灣流行起來了,連百貨公司、超級市場、餐廳……很多地方都會放上一兩臺,以供客人娛樂。它們所佔的面積不大,每一臺都是個平面的小桌子,桌面是熒幕,熒幕上,會顯現不同的畫面,有的是飛碟,有的是怪鳥,有的是小精靈,有的是蜜蜂……桌子旁邊有按鈕和操縱桿,你可以按動按鈕,發射子彈,再握住操縱桿,左右你自己火箭的方向。電動玩具的玩法大同小異,你射掉飛碟,你得分,飛碟也會還擊你,炸掉你的火箭。每次game以三架火箭爲單位,如果三架火箭都被炸掉,一個game就結束。每個game只要丟五塊錢的輔幣。所以,對任何人來講,它都不是一個花費很大的娛樂。但是,它卻引誘你一次又一次地玩下去。
這晚,斜陽谷的生意並不很好。
天下着小雨,秋意已深。這種突然轉涼的天氣,人們大多待在家中。因此,斜陽谷的電動玩具桌,幾乎有一半是空着的。
但是,在一個不受注意的角落裡,訪竹已經坐在那兒,面對一架“火鳥”,苦鬥了一個多小時了。火鳥以五十隻鳥爲一個攻擊目標,打完五十隻鳥,又會出來五十隻鳥,再打完,它再出來……每次出來的方向、隊伍、形狀……都不相同。訪竹一面射擊,就一面在想,這發明家一定還有點藝術天才,因爲,那些鳥撲着翅膀飛來,五顏六色,忽而成行,忽而分散,忽而繞圈子,忽而俯衝攻擊……每個顯像都是一幅畫。有時,她停止攻擊,只是呆呆地研究它們,看它們變戲法似的飛來飛去,驚奇着那電腦的“智慧”,更驚奇於“人腦”,怎會去創造出這些“電腦”?
今晚,她原來的計劃並不是一個人來玩的。訪萍和亞沛說好了一起來玩,但是,臨時,亞沛又提議去看電影,那影片訪竹已和同學看過了,不願再看,於是,她落了單。事實上,近來這種情況經常發生。訪竹心裡有數,一個男孩和兩個女孩在一起玩,總有一個會變成多餘的。她並不在乎成爲多餘的一個。亞沛在她心中,只是個“中性”朋友,所謂“中性”,是引不起“異性”的觸電感的。而且,許多時候,她覺得“孤獨”也是一種享受,你可以坐在那兒,不受任何打攪,而讓思想在窗外,在原野,在英國的大草原,或在古希臘的神殿中奔馳。這滋味也是很好的。“思想”是每個人最大的寶藏,沒有人能侵佔的寶藏。訪竹很珍惜這份寶藏,雖然,偶爾,她也會對它生氣,當一些冷雨敲窗,長夜漫漫,她看完了所有的小說,而又睡不着覺的時候。
銀幕上出現了一隻藍色大怪鳥,搖搖擺擺像喝醉了酒的老頭,蹣跚着跋涉在黑色的天幕上。訪竹瞪着它,看它遲緩而笨拙地行動……她的手指壓在按鈕上,卻沒有發射子彈,她在找尋那大怪鳥的眼睛,它有眼睛,真的。她看得出神,“轟”然一聲,怪鳥撞上了火箭,來了個“同歸於盡”。她搖搖頭,對那大藍鳥居然萌出一絲敬意,它那下墜的一剎那,簡直“壯烈”!
斜陽谷的電動門開了,有人進來。咖啡廳本就是人來人往的地方。訪竹下意識地擡起頭來,不經心地對那幾個走進來的客人掃了一眼。立刻,她心中微微一跳,她認出了他!那個有對“奧馬·沙里夫”的眼睛的男人!他真的接受了她的建議,來這兒找成就感了?
同時,顧飛帆一進門就看到了訪竹。雖然她是坐在一個角落中,雖然斜陽谷的燈光並不明亮,雖然室內還氤氳着一層煙霧——客人大都抽菸,空氣中總是煙霧濛濛的。但是,她坐在那兒,偏分的長髮一直垂到腰際,白晳的面頰帶着種“遺世獨立”的幽靜,穿了件純白色的洋裝,脖子上繫了條小小的紅紗巾……她坐在那兒,安詳自如,飄然寧靜,卻像個發光體般璀燦,散發着某種難以描述的韻味——屬於青春的,屬於女性的,屬於楚楚動人的那種輕靈。忽然,他心裡閃過一個思想。他頓時明白她何以吸引他了。她多像十年前的微珊!不是面貌長得像,而是那種韻味,那種你永遠無法具體描寫出來的韻味!
他的眼光和她的幾乎是立刻就接觸了。訪竹的眼睛閃耀了一下,對他微微一笑。他不由自主地還了她一個微笑,轉頭望着冠羣夫婦。
“冠羣,咱們碰到熟人了。那邊那位小姐,你們應該認識的。”
冠羣和曉芙對訪竹看了過來。
“噢,”冠羣說,“是紀家的女孩!”他看曉芙,解釋着,“記得嗎?在爸媽那兒見過,是亞沛的朋友!”
曉芙不太認識訪竹。她和冠羣婚後就組織了小家庭,沒有和公婆住在一起。工業社會人人都忙,到婆家拜訪成了每星期的例行公事。只有星期天,他們纔去公婆家,而星期天,亞沛是很少在家的。但是,她知道亞沛和紀家來往密切,因爲紀家有一對如花似玉的姐妹花!
他們本能地走向訪竹。訪竹站了起來,她身材修長,亭亭玉立。她望着冠羣夫婦,哈,真巧,是亞沛的哥哥嫂嫂。不過,再想想,實在沒什麼“巧”,顧飛帆本就是亞沛帶來的,本就是何冠羣的朋友呀。
“你們也來玩電動玩具?還是隻來喝咖啡?”她問,眼光轉向飛帆,微笑柔柔地隱在眼底。“你真的來了!”她說。
“事實上,我來過很多很多次了。”飛帆坦白地說,面對訪竹,後者眼底那簇小火花又引起他那股近乎心痛的感覺。“你推薦了我這個地方,我發現你自己並不常來,這還是我第一次遇到你。”
“我常在下午來。”她說,“下課以後,和同學一起來玩。”
“哦,你還在念書?什麼學校?”
“在輔仁,明年就畢業了。”
冠羣和曉芙在隔壁一桌坐了下來,那桌面是一臺小蜜蜂,許許多多蜜蜂狀的小飛碟排隊似的排在那兒。冠羣對電動玩具沒興趣,只是望着訪竹,奇怪,亞沛哪兒去了?
“亞沛沒和你在一起?”他率直地問。
“他和訪萍看電影去了。”訪竹笑笑。“他們去看《再見女郎》,我已經看過了
。”
“哦。”冠羣應着,看樣子,亞沛終於在姐妹中有所抉擇,否則,他不會丟下姐姐和妹妹看電影。
飛帆在想同一個問題,心裡有些淡淡的歉然。是他給亞沛出的主意,是他勸亞沛選擇妹妹,爲什麼?他也不明白,他只是直覺地認爲訪萍的個性隨和,不拘小節,和亞沛比較相配。而訪竹——訪竹是一首李商隱的詩;費解,神奇,深奧,而清靈無比。
他在訪竹對面坐了下來,訪竹也坐回位子上,望着桌面的“火鳥”。她的“火箭”都被“火鳥”炸光了。現在,熒幕上,火鳥正在自己表演,飛翔、投彈、旋轉、爆炸。飛帆看看她,看看“火鳥”,歉然地想着,是他讓她這樣孤獨地坐在這兒面對一架機器的嗎?不。他立刻獲得了答案,她沒有失落什麼,她那麼安詳自如,那麼坦蕩蕩,又那麼幽靜。他幾乎有些嫉妒她的“飄然”,如此年輕!想必,從未嘗過“愁滋味”。
“喂,飛帆,”曉芙在隔壁一桌喊,兩張桌子靠得很近,他們幾乎是坐在一塊兒,她正拿着飲料單研究,侍者在一邊等着。“你要喝什麼?”
“哦。”飛帆醒悟過來,面對侍者。“給我一杯黑咖啡。冠羣,你喝茶,是嗎?曉芙……”
“我要杯番茄汁。”曉芙接口,注意到訪竹面前的杯子已經空了。“紀小姐,你呢?”
訪竹有些訝異地看了曉芙一眼,對侍者說:
“再給我一杯柳丁汁。”
然後,她又望向曉芙。
“叫我訪竹。”她說,“如果你叫我紀小姐,我會弄糊塗,不知道你在叫誰。”
曉芙注視訪竹。是了,訪竹,這是她的名字,她妹妹叫訪萍。曉芙望着那張年輕的臉龐,那大而靈秀的眸子,那對眼睛多嫵媚!嫵媚得好像可以滴出水來……她奇怪,這樣的女孩子會一個人坐在咖啡廳裡,她更奇怪,亞沛怎麼放過了她?難道妹妹更加可人?
“好的,訪竹。”她微笑地說,“不要讓我們打擾了你,你繼續玩吧!”
“喂,”冠羣被桌面那一羣小蜜蜂吸引了,“這玩意怎麼玩呀?”
“你要先去換五塊錢的銅輔幣。”飛帆說,“丟一個,你有三架火箭,如果能打到七千分以上,加一架火箭!來,讓我示範給你看。”
飛帆從口袋裡找出幾個輔幣,把冠羣擠往一邊,他丟下輔幣,開始射擊。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子彈從火箭口連串地射出來,小蜜蜂一隻只呻吟着消失在星光點點的天幕上。一些蜜蜂俯衝下來,帶來無數子彈,掃射着火箭,火箭靈敏地迴避,打完了所有蜜蜂。新的一面“蜜蜂陣”又出來了,啾啾啾,火箭再度地攻擊,嗯嗯嗯,蜜蜂再度地消滅……曉芙和冠羣看呆了。終於,一隻黃蜜蜂帶着兩個紅守衛迅速地衝過來,火箭閃避不及,轟然爆炸。
一個game玩完,飛帆打了一萬七千分。
訪竹望着他玩,等他玩完了。訪竹看着他。
“你確實常常玩,”她說,“你不是生手了。”
“你能打多少分?”飛帆問。
“不一定。”訪竹玩弄着手裡的幾個輔幣。“玩這個,需要熟練、技巧,加上運氣,才能打高分,缺一而不可。”
“你來試一下好嗎?”曉芙說。
“好,我試試看。”
訪竹開始玩。子彈箭一般地射擊,啾啾啾……居然彈無虛發,領隊的黃蜜蜂帶着兩個紅守衛下來了,槍林彈雨中,訪竹先射掉紅的,再射黃的,熒幕上映出八〇〇的數字。訪竹解釋着:
“如果你先射中兩隻紅的,再射黃的,加八〇〇分,要打出高分,必須這樣打。”她一邊說着,一邊又射了一個八百分。
“可是,”曉芙說,“那黃蜜蜂一飛起來就會丟炸彈呀!”
“是的,所以你要冒險。”訪竹說,“發明這玩意的人對人性的弱點早就抓住了。往往,被射殺只因爲貪心。”她邊說邊射擊,已打到第七面旗子了,銀幕的右下角,一列地排出七面小紅旗子,非常好看。“這是一個冒險,追殺,衝刺,逃亡……的遊戲。”她擡頭看了飛帆一眼。“像人生,是不是?”
飛帆怔了怔,不太信任地看她。她微笑着垂下睫毛去,繼續追殺那些小蜜蜂,態度從容而鎮定。他不相信地看着那低垂的睫毛,這只是個小女孩!這真的只是個不解人生的小女孩嗎?
“我每次玩這個,”訪竹邊說邊玩,“就覺得不是我在玩它,而是它在玩我。因爲,最後,永遠是它勝利,不是我勝利。那些蜜蜂不是獵獲物,我纔是。”她又打了一個八百分。“但是,我仍然喜歡玩它,喜歡打出八百分的那種征服感和成就感,即使被那黃老頭撞死,也有雖敗猶榮的感覺,很壯烈……”轟然一聲,她的火箭真的“壯烈成仁”了。她笑了。一個game結束,她拿了四萬八千多分。
“噢,”冠羣大感興趣。“這很容易嘛!我換銅板去!最高能打多少分?”
“我聽說,”訪竹回答,“有人打過三十萬分,不過我不太相信,我自己,打過七萬分!”
“七萬!”飛帆瞪着她,“你一定在這上面耗費過很多時間!”
訪竹笑了笑。回到自己的桌子上,端起那杯剛送來的柳丁汁,她啜了一口。她的嘴型小巧玲瓏,帶着天然的紅潤。她的面頰,因爲剛剛的“戰鬥”而泛着微紅。她喝着果汁,沒看他,輕輕地說:
“是消耗了很多時間。有時,覺得自己很傻,怎麼會和一架機器纏鬥不休。不過……”她頓了頓,眼光迷迷濛濛起來。“時間是很多的。每個人打發時間的方法不同,有人……去印度打老虎,有人在咖啡廳打火鳥。”
他銳利地盯着她。
她擡起眼睛,靜靜地迎視着他。
“你今晚很愛說話,”他說,“上次,我見到你的時候,好長一段時間,都以爲你是啞巴!”
“哦,是嗎?”她有點驚覺,側着頭沉思起來。真的,今晚,自己有些反常。爲什麼說了那麼多話?爲什麼把許
多深藏在內心的感覺都說了出來?平常,自己確實是不愛說話的,尤其在“陌生人”面前。陌生人?她凝視飛帆,他是個陌生人嗎?好像是的,好像不是……好像在幾千幾萬年前的遠古時代裡,她和他認識過……算了,她猛地搖頭,想起《紅樓夢》中,寶玉初見黛玉,說:
“這位妹妹我認識!”
她的臉驀地發起燒來,她相信自己一定臉紅了。爲了掩飾那心中那突發的、莫名其妙的羞澀,她低下頭去,很快地說:
“我們來對玩一盤火鳥吧!輸的人付賬!”
他盯着她的臉,爲什麼她的臉忽然紅得像火鳥?那雙頰的嫣紅再度牽扯了他心臟上的某根神經,他不喜歡自己那種類似悸動的感覺,這種感覺,只對微珊發生過。微珊,嫁了!微珊,嫁了!嫁了!嫁了!他也低下頭去。訪竹的火箭正在毫不留情地屠殺着一羣飛雁。
隔壁桌上,冠羣和曉芙早已玩起小蜜蜂來。冠羣的火箭一再被擊滅。轟轟之聲不絕於耳,同時,冠羣忘形地在那兒又吼又叫:
“又炸掉了!又炸掉了!見鬼!它們會撞我!見鬼,怎麼滿場亂飛?哎呀,不得了!哎呀……全飛起來了……打死你!打死你!哎呀……他媽的,又炸掉了!”
“冠羣,”曉芙說,“你怎麼玩得毫無風度?你那麼用力幹什麼?把桌子都快掀了!”
“輪到你了,”冠羣說,“看看你的風度如何?”
訪竹聽着,似笑非笑地牽動了一下嘴角。打電動玩具的各種“風度”,她都見識過了。不知道顧飛帆的風度如何?想到這兒,她微一分心,一隻“螢火蟲”炸掉了她的第一枚火箭。她看看分數,才兩千多分,最近,她從沒有玩過這麼低的分數。
輪到顧飛帆了。他開始發射子彈,很準,很穩,很專注……他打掉了第一面的五十隻鳥,加了一千分,已超過訪竹的分數。訪竹注視着他的手,那是一雙穩定,有力,手指修長的手。她有些眩惑,這樣的手該屬於藝術家的,絕不是一個狩獵者,或是——流浪者。她把眼光從他的手悄然移向他的眉峰,輕蹙的眉端,有着濃濃的落寞。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哈安瑙小姐》中的男主角——理察。不知道面前這個男人,有沒有失去過他的哈安瑙?哦,不會!他結過三次婚。一個結過三次婚的男人,如果不是太多情,必定是太無情!
“想什麼?”他打斷了她的思潮,“該你了。”
“哦。”
她又臉紅了,慌張地去發射她的子彈。
他們玩了將近兩小時,幾乎是勢均力敵。然後,訪竹看看手錶,居然十點多鐘了,再不回家,媽媽會訴說一個晚上。她回頭看看冠羣夫婦,冠羣正玩得面紅耳赤,激動無比,那操縱桿差不多要被他拔斷了,他嘴裡就沒停過咒罵和低吼: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哎呀!就剩這一隻,怎麼打不死!你瞧你瞧,它把我撞死了,它還停在那兒扇翅膀,對着我笑!你瞧你瞧!它真的在笑……”
看他玩得那麼起勁,訪竹對飛帆說:
“我要先走一步了,你們繼續玩吧,我回去晚了,媽媽爸爸會說話。”
“噢!”飛帆看看錶,“我們也該走了!”
曉芙去抓桌上的皮包。
“夠了,冠羣,走吧!”
“不行,不行!”冠羣死盯着那些蜜蜂,“我不走,我和它們幹上了!曉芙,你坐下別動,看我射那隻黃老頭!飛帆,你要走你先走……哎呀!糟糕……”
飛帆站了起來,低頭看着冠羣,微笑着。
“冠羣,這是孩子玩的玩意兒!”
“少廢話!”冠羣頭也不擡地說,又投下五塊錢。
“冠羣,你簡直墮落了!”飛帆繼續說,“墮落得一塌糊塗,別讓我輕視你……”
“你走你走!”冠羣對他不耐煩地揮揮手,忙不迭地又去發射他的子彈。“瞧!就是你在一旁多嘴,害我被炸掉了!”
曉芙擡頭看看飛帆,脣邊浮起一個又好氣又好笑的笑容,對飛帆聳聳肩。
“這人玩瘋了!”她說,“他玩不好還會遷怒呢!你先走吧,我們再玩一會兒。”
“噢,”訪竹慌忙對飛帆說,“你們儘管留下來玩,不要因爲我要走而影響你們!”
“我已經玩夠了!”飛帆看着她,“我送你回去,外面在下雨。”
“不用,真的不用……”
“我很願意送!”飛帆認真地說,注視着那對黑白分明的眸子。“我的車就停在門口!”
她沒有再拒絕。他們走出斜陽谷,外面的雨已經很大了,街道被雨水洗得發亮,街車也稀疏了。斜陽谷的霓虹招牌兀自在夜色中閃爍。訪竹和飛帆上了車。飛帆發動車子,回頭再看了看那霓虹招牌。
“斜陽谷,很奇怪的名字,是不是?”他說。
“可能是取自一首歌,歌名叫‘問斜陽’。”
“《問斜陽》?”他愣了愣,“沒聽過,歌裡說些什麼?”
她沉思了一會兒。
“問斜陽,你既已升起,爲何沉落?”她清脆地,喃喃地念。她的聲音婉轉動人:“問斜陽,你看過多少悲歡離合?問斜陽,你爲誰發光?你爲誰隱沒?問斜陽……”
她停住了,不再念下去。
他被那歌詞深深感動。
他回頭看她,她眼裡閃着淚光。
他驀地心慌而詫異,急促地問:
“怎麼了?”
“別管我!”她輕聲說,“一本好書,一支好歌,一首好詩,一幅好畫……都會讓我掉眼淚。訪萍說我是呆子,我有些傻氣,你不用管我!”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繼續開着車。
“歌詞的後一半呢?”他柔聲說,“能念給我聽嗎?”
“改一天,”她低語、淚珠在睫毛上輕顫。“我會寫給你。”
他再看她一眼,沒說話。他的手握緊了方向盤,下意識地咬緊了牙根;改一天,他心想,我會怕見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