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嬸家的包子在這十里八鄉遠近聞名,範天意以前倒是吃過,後來到了範村就沒再來過了,別人家的小籠包味美多汁,她家的包子有小碗口那麼大,依然鮮美!
天意記得以前是五毛一個,他從口袋裡掏出幾張瑣碎的零錢,抽出一塊準備買兩當成兄妹的中餐。物是人非事事休,幾年的光陰足以改變許多事情,包括李嬸家的包子,在通貨膨脹下漲到了六毛,雖然說在大城市有此分量,優等質量的包子賣一塊、兩塊稀疏平常,範天意看了眼手中雜亂的幾張零錢,咬咬牙只要了一個。
“晴晴,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天意吞了口唾沫,將香溢四射的包子遞給了妹妹範天晴。
天晴似乎沒有注意到哥哥眼神的留戀,她是真的餓了,小孩子嘛,見着吃的不知道什麼叫客氣,小天晴不過六歲,哪知道孔融讓梨!
見着吃得開心的妹妹,那一刻,範天意由心裡得到了一種滿足,那是超脫了在列車上扒到了一千、一萬所無法代替的精神世界。他終於可以堂堂正正的當一回男人,挺直了腰板,不再受到來自別人的指責。
儘管許多謾罵他聽不到,甚至假裝不知道,皇帝的新衣始終是騙人的,舉重若輕哪這般容易,問心無愧纔可做到心如止水!
範天晴心無旁騖,忘掉了憂愁,忘記了煩惱,肚皮雖小,食量驚人,在範天意寵溺的眼神中,看着挺大的包子轉瞬已有一小半進了她的腹中,從輕舔的嘴脣不難發現剩下的一大半遲早也是她的盤中餐。
“哥哥,給你”!在範天意的愣神下,天晴出乎意料的大半個包子遞到了他的手中。
“晴晴,我不餓”!天意試着解釋。
天晴莞爾一笑,如高峰處盛開的雪蓮,由內而外的一種美,“我飽了”。
這個解釋讓天意無從辯解,更無法辜負這一份美意,記得曾經,口袋裡有餘錢,一羣狐朋狗友,吃得飯店,酒是極品,菜是山珍,可比起這半個慢慢冷卻的包子,那些山珍海味又算得了什麼?
三口兩嘴下肚,怎一個爽字了得!
回憶一個人的生活,灑脫不羈,盜帥楚留香是一個傳奇,範天意曾遙望過那種生活,希望自己能像盜帥一樣,留下傳說。現在不一樣了,像很多知名俠客,千門高手,有的隱退山林,有的金盆洗手,因爲有了牽絆。
楊過有了小龍女,選擇隱匿古墓,江湖認爲是一大損失,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乎!因爲有了牽絆,有了交集,有了酸甜苦辣,有了人情味,方爲人生!
範天意很感激範大強給了他一段不一樣的人生,在這段生活中或許過得平淡了些,清貧了些,可他依然享受。
有一個溫婉慈惠的母親,像海一樣的寬容,儘管有時候會有風吹過,會起波瀾,可還是讓他享受到了一種細物潤無聲的關愛。
範大強平時很嚴厲,甚至到了苛刻的狀態,對待自己同樣如此,但在嚴厲的同時,又有一種厚重的背影,在夜深人靜,會偷偷的幫家裡的孩子蓋好被褥。
妹妹範天晴,因爲兔脣,內向到嚴重口吃,這是個惡性循環,可在天意身邊,她總能很多的表達詞意,天意知道這是一種信任,妹妹對於哥哥的一種感情流露。
天下熙熙攘攘,別人的是非於他何干,護好這個家就是他的全部。
可媽媽因思成疾,在醫院裡受着苦,天意卻束手無策。拉着妹妹的手走在菜市街頭,都說老母雞的雞湯補,野生的老王八好,天意也想給媽媽熬一鍋湯,獻上一份情!
沒當過家不知柴米油鹽貴,沒上過菜市場,不知道行情,如果是生雞,傳說中的飼料雞就那麼回事,六七塊錢一斤,一隻雞價格在二三十元,家禽雞在範村並不少見,上了些日子的得二十元一斤,卻讓範天意望而卻步。
起碼這個價格在大城市算得上價廉,可……那幾張緊巴巴的零錢除了範大強所給之外,他翹課所得的結果,在鄉里撿了幾天的易拉罐,轉轉幾十裡,耗費一腔心血,要求不高,爲了給媽媽煲個湯,但事實卻事與願違,一隻老王八幾百,一隻家雞一百多,幾天的辛勞換來的只有一十一元三毛。
範天意在那一刻不是沒想過重操舊業,至少爲了還一份老範家的情意,可他不能,如果被爸媽知道,他剛有的家將重新失去。俗話說: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爲自由故,兩者皆可拋。在範天意看來,純屬扯淡,像一個野孩子的流浪,才知道親情的可貴,知道有了牽絆的溫暖,一個人的自由,遠不如兩個人的世界。
躊躇在菜市口,範天意像是個十字街頭迷失的羔羊,不知道該去向何方?而在童真之中的範天晴聽到哥哥說喝了王八湯媽媽的病就能好起來,她做出了個誰也想不到的舉動。
現代人罵人喜歡罵王八,遇到老的罵成老王八,遇到小的罵成小王八,足見王八並非善類,範天晴的手剛伸過去,王八非但沒有縮頭,反而張嘴堅堅實實咬了一口。
頓時間,範天晴感到一陣劇痛襲來,一張嘴嚎啕大哭。
當範天意意識到妹妹的舉動,一種莫名心酸縈繞身體,即是自責,又很無奈,陶淵明不爲五斗米而折腰,因爲他不會因爲這五斗米而餓死,當被逼到了風尖浪口,再老實的人也會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來。
範天晴的舉動,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農村人仁慈不假,但身上回避不了的小農意識,三三兩兩指指點點,這麼小的孩子偏不學好,要學偷東西。
賣王八的老漢也不管是不是孩子,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他的意思簡潔明瞭,被咬傷的事情他概不負責,屬於自作自受。
範天意此時無暇顧及太多,仔細查看着妹妹手上的傷勢,人們常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王八還專挑軟柿子捏,天晴的手皮嫩,上面留下了鮮紅的一塊,所幸沒有咬破。六歲的小孩哪見過這個場面,完全被嚇懵了,在哥哥的寬慰下,才慢慢清醒。
逐漸冷靜的天晴低着頭,又恢復緊張的結巴,想解釋又解釋不清,在學校面對幾倍於自己的對手都不曾膽怯的範天意低下了高貴的頭顱,低聲下氣,解釋了一切緣由。如果是他自己失手被抓,這個小男人從沒有辯解,但關乎到妹妹的一生,他沒有理由高傲。
在旁看的真切的秦三代默不作聲,每個人都有自己既定的路要走,有自己的人生和境遇。比如他自己,安靜過,卑微過,失望過,迷茫過,勇敢過,憤怒過,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真的經歷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