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蒼茫,殘陽如血。它的美不會因爲黃昏漸暗,夜色將至有所妥協,更不會因爲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而沮喪,就像是曇花,僅僅一瞬間的綻放,依然做到了最美的自己。
夕陽下,那一道金光普灑地面,震懾着初次進入會所的兩人,秦三代雖然眼見格局不低,可習慣了偏安一偶的風景,進了會所猶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只是比她多了幾分眼神的矜持。
不是所有人都有劉姥姥的勇氣,絕大部分的人在自我認知上總是感覺良好,鼓吹知識與見聞,就算不懂也裝得一知半懂,劉姥姥在無知上有鄉下老婦人的坦誠,其中更有她以卑微博得同情的智慧,說實話,秦三代在臉面上遠遠及不上這位鄉野老嫗的灑脫。
古代的榮國府當年可是聲名赫赫,賈府的祖輩那是追隨皇上出生入死的弟兄,一個榮國府可看出那年那天賈府的江湖地位。至於大觀園的由來那更不得了,那是專門爲金陵十二釵的賈元春也是當今德妃回家探親所居住的府邸,自然貴不可言。如果《紅樓》的大觀園聲名顯赫,那這棟低調而神秘的會所反其道而行之,但此中的能量絕不亞於大觀園的聲威,只有真正的大能者能入前方大門,又或者像劉姥姥一樣,沾親帶故,懵懂無知的面對奢華的一切。
身在遠山不知雲夢,一牆之隔或許就是天上人間,站在門外感到的不過壯觀、美麗,設立別具一格,到了裡邊方知別有洞天,印入眼底的是遠處頂尖的高爾夫球場,悠悠的草坪清新脫俗,忽有春風襲來,心曠神怡。以秦三代不太膚淺的眼光看來,會所的主樓和次樓的建設暗含着至深的風水學,對於一個唯物主義者不信蒼天不信鬼神,而於風水之術心存畏懼之心,秦家的老爺子是,不然不會對那瘋瘋癲癲的老道言聽計從,一個極近智妖、看透世事、洞悉明辨的老人姑且如此,又如何在乎秦唐一乳臭未乾的小子,他不推崇但尊重於風水相術。否則也不會隨了老道聽他瞎吹了好些時日,心中儘管表現的不耐煩可依然心存於心。
天下人天下事,人人心懷於夢想,成爲那萬衆無一,梟雄何止其一,如一部《臥虎藏龍》,切莫小看了天下任何人。秦三代突然有些明白上海人爲何總是如此的優越,正是從骨子裡的驕傲,就單單以今天會所的見聞,那躲在幕後的擁有者絕對可稱得上一方人物。
張鵬飛不卑不亢,腰板似軍隊中訓練有素的尖兵,挺得筆直,行走間虎虎生風,自成一股氣勢,他徑自帶着幾人向那最豪華的主樓而去,雖說進入會所的都算得上上海灘有頭有臉的人士,但在牆內依然有無數的隔牆如一道道屏風又將人之三六九等,如果你是一億的身家,便呆在一億的那棟樓中,如果你是處級幹部,只能仰望着廳級領導的後背,這個圈子就是如此的現實,如果你不按規矩洗牌,只能被迫出局,極大的可能會被人玩弄的家破人亡。
與一般會所的燈紅酒綠,這兒明顯的要清淨不少,偶爾遇到的幾個人不說儀表堂堂,至少算得上道貌岸然,即使面對上海灘天字第一號鳳凰男不過是微微頷首,行爲舉止落落大方,不雍容卻傲然。上海灘地大物博,並不止容得下一個張鵬飛張爺。
內廳的裝飾多以金黃色爲主,秦三代突然想到了一個人,暴君秦二世,那位北方的巨梟暴發戶,尤其偏愛金黃色,黃金色彩璀璨、耀眼,相比於鑽石的純潔,它的身上自古被人定下了奢靡的氣息,秦唐有些訝然,一位精通風水之術的雅人身上又帶着濃重的金錢味道,正是印了李宗盛的一首《凡人歌》,我們都不過是凡人,即使修養、格局優於一般人,依然逃不脫凡人的七情六慾。
秦三代眼角餘光打量四周,頓時被數人圍觀一副畫作吸引,以他不錯的文學素養,自小對琴棋書畫有所涉獵,那竟是一副在江湖廣爲流傳而不得見的宏偉著作,源於齊白石的《醉蝦圖》,曾一度在拍賣席上拍出一億有餘,屢次刷新畫作拍賣記錄的畫中鉅作在幾次換手後神秘失蹤,不曉說是被哪位不缺錢的大人物給收藏了,沒想到今天會出現在這。秦唐腦海中倏地閃過遠在千里之外的範村,那簡陋的教室,相比於漢白玉式的頂樑白壁無塵,那兒的琉璃瓦時而瀉下朦朧的天光來,一旦是雨天,都分不清是教室還是澡堂。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人不吃人而食骨,這是範村的悲哀,同樣是社會的病態,人應該學着自己堅強,但在炎涼凡景至少留着一分的佛心,秦三代直癡癡然看着,半空中懸掛壁上的醉蝦圖,一瞬間幻化爲扶鋤的老叟、持花的幼童、撫琴的佳人、展卷的才子……凡人、仙神、妖魔、精怪……栩栩如生得動了起來,唱一出紅塵間悲傷離合,演一出大千中炎涼冷暖,舞一支世情裡風月情仇,瑰豔奇詭,黯然銷魂,不可勝舉。
秦三代生來執拗而少弦,秦老爺子告訴他,那也可以鑄就一個屬於自己的世界。人世間,多歷一事,無論歡喜,無論苦厄,世界便多一重山、一重海、一重日月、一重乾坤。唯在這世間歷經滄桑恆哥沙數,心中日月山河方能合成一小世界,一千小世界成一小千世界,後有大中世界,形成廣袤的三千大千世界。秦三代當然不是很懂,偏執的認爲自己的堅持沒錯,現在同樣如此,卻對老爺子的話多了幾分領悟,旁門八百,左道三千,無人能左右是通往天堂和地獄的標準,就如三千條大道,條條都可抵達羅馬,不過是所選擇的路不同而已。
在同齡人中,秦唐被冠以爲另類,校花曾稱他爲古董,他不愛韓劇,或者說電視劇都不熱衷,在綜藝爲王的年代,別人看着大笑,他看着暗自流淚,不是因爲節目有所觸動,是他不懂其中的笑點在哪。在一個以搞笑爲主的節目中若找不到笑點,何嘗不是一種悲哀。所幸這是一個多元的社會,可供選擇性不止其一,他喜歡《詩詞大會》,他喜歡《青年說》,更愛《奇葩說》,後者的火熱程度瀰漫原來他也是個凡人,不是那樣的與衆不同,他也有一顆年輕火熱的心,只不過包裹的嚴實一些。
朦朧的天空,稀薄的陽光灑下,大廳寬闊,近而明亮,張鵬飛餘光下,帶着幾分灰暗的目光,年輕的面孔純淨又複雜,陰翳中的面容溫雅靜漠,眼角淺淺細紋,似風霜磋磨後的瀚海古玉。情景在百丈的東方明珠之上,衣帶飄舉,有匪君子,風神如玉。
張爺一生謹慎,不會因爲任何事情阻止他前進的步伐,無兒無女了無牽掛,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放蕩不羈,展英雄之姿,他做到了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成功,登上了上海灘的象牙塔頂端,卻也失去了屬於普通人的寧靜,像個平常人的對妻子兒女噓寒問暖,在他的世界裡註定了以我爲尊,至於其他人,一種是敵人,一類是工具。
“古玩字畫靠眼吃飯,但在這裡從來不會出現贗品,沒人丟得起這個人”。張爺信步向前,在秦三代身側停留。“三年前,大收藏家溫兆倫以一點八億夠得這醉蝦圖,此後消失匿跡,拍賣行就憑一副畫足以安樂的吃上三年”。
“那這麼說,這的確是曾經光彩奪目的《醉蝦圖》了”?秦三代一愣一驚,之前只是猜測,當真正面對這舉世無雙的作品,難以用錢財衡量,又不得不用錢財衡量,一億八千萬如果換算最大面額的百元大鈔至少也是幾噸,古人常言:一字千金。無論是重量又是價值,醉蝦圖名副其實。
“這是醉蝦圖毋庸置疑,但那弼馬溫視如子女,別說一億八千萬,就是再多出一些數來,他也不見得會忍痛割愛”。弼馬溫爲溫先生的綽號,畫是被別人逼着拿出來了,更多的是自己的那一份自得,他將絕世名畫擺在這座神秘會所,出入的非富麗貴,在其他方面不見得如平常那樣光彩奪目,但在收藏上絕對算得上首屈一指,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鮮明旗幟本就是這些大人物喜歡玩得手段,被人惦記總比被人無視強上百倍。
秦三代的腳不自覺的向前邁了幾步,他自視清高的認爲錢不過是個符號,當一副用鉅額人民幣堆積的畫作展現於世,他原來也如平常人一樣的膜拜,似畫非畫,比新銳畫家多了一個名,多了個名之後的利。
“如果喜歡,你可以親手把它摘下來,就當叔叔給你的見面禮,弼馬溫會給我張鵬飛這個面子”。張爺緊隨步伐,凝望前方,醉蝦圖清晰印入眼底,有那一抹的不屑,畫雖名貴,終究是有錢人的玩物,他若是想要唾手可得,弼馬溫甚至不敢收他半分文銀。也的確如此,溫先生顯擺名畫,不過是爲了擡高自己身價,他癡迷於收藏,一部分在於名利場的知名度,他高傲的擁有,又絕情的拒售,卻又能慷慨的相贈,畫是名畫,在收藏界聲名赫赫,但畢竟於一件死物,和許多東西比起來顯得微不足道。張爺今時在上海灘的江湖地位,雖不會給實質的好處,潛在的聲名絕不下於一副名畫的珍貴,都是一羣江湖老炮兒,沒有誰的腦子不夠用而吝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