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把話說出口,凌宵天就再也不敢停下來。
這些日子裡,所有壓抑在他心底的不安與惶恐就像找到了突破口,他把所有的一切和盤托出。可是蘇白桐的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沒有質問。也沒有責怪,她靜靜的靠在他的身上,微涼的肌膚貼在他的胸前,引得他的心也跟着顫慄起來。
好不容易凌宵天才把一切解釋清楚,可是蘇白桐一直垂頭靠在他的懷裡一聲不吭。
凌宵天着了慌,“桐桐,全都是我的錯,你罵我吧。要不……你打我幾下!”他抓起她的手就往他的身上揮去。
蘇白桐縮着手,不肯將拳頭落在他的身上。
“桐桐,你別這樣,求求你說句話。”凌宵天擡手想要扳起她的下頜,突然間,胸口處有一團溫熱滲透進來。
凌宵天的動作不由得一滯。
那團溫熱漸漸透過他的衣裳,逐漸擴散開來。
是她的淚。
俯身將她擁得更緊。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輕聲喚着她的名字,一遍一遍,“桐桐……桐桐……”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白桐逐漸平靜下來,緩緩擡起頭來。
他一動也不敢動,坐在榻前癡癡的望着懷中的她:看她眉峰微鎖,眼角淚痕遍佈。
可是她的眼中,沒有恨意。
凌宵天心底不禁涌起一陣狂喜,但同時他又恨自己爲什麼不早些向她說明。他怎麼會忘記,他的桐桐最是善解人意,她怎麼能不明白他的難處。
“別哭了。你還在月子裡,當心傷了眼睛。”凌宵天擡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痕。
蘇白桐俯身靠在他的肩頭,柔聲道:“你能留下來陪我一會嗎?”
凌宵天愣了愣,忽然鬆開她站起身來。
“你等我一會……”說完他返身竟匆匆出了寢室。
蘇白桐望着他的背影,慢慢躺回牀上。
寢宮靜寂,夜深如井,其實她無時無刻不在後悔,她失去了擁抱自己孩子的機會。
哪怕只有一次,只抱一下。
當時在皇陵內,她剛生出孩子後便暈了過去。
不過她也明白凌宵天的難處,把孩子送到楚子墨那裡,絕對是最好的選擇。
宮裡並不安全。而且她也不想讓孩子以後面對着這高高的宮牆。
不過,她還是傷心難過。
她還不知道他長的什麼樣子,是否像她,或是他。
外面傳來腳步聲。
寢帳簾突然被人掀起,凌宵天重新閃身來到牀前。
“我已經讓鬼面他們先回去了。”說着他竟解了外面衣裳,貼着她躺了下來。
蘇白桐愣了愣,她原本只是想讓他陪自己一會,可是看他現在這樣子,竟是打算不走了。
凌宵天將她摟到懷中,微微蹙了眉峰,“爲何你的身子這麼涼。”續而又道,“等明天我讓他們多送幾個火盆進來。”
蘇白桐沒有搭話,只是將手輕輕放在他的心口。
“火盆多了會上火,早知道就讓他們按西北那邊,在屋裡盤個地龍。”凌宵天喃喃自語着。
這是皇宮,哪有在皇后寢宮裡盤地龍的。
蘇白桐脣角勾了勾。“凌宵天。”她輕輕喚了聲。
“嗯?”凌宵天側過頭來望着她,眼底盡是柔光。
“其實……你不告訴我,我也知道你將雪翎送到了何處。”
凌宵天躺在那裡身體就像被雷擊了似的。
他還未敢告訴她那孩子的名字,她是如何知道的?
“凌雪翎,是個好名字。”蘇白桐嘆息似的道。
凌宵天盯着她,“……是誰告訴你的……是慧香嗎?”她身邊的人全都是他安排的,只有慧香是個例外,所以他自然而然的會往這方面想。
蘇白桐搖頭,“是我自己看到的。”
凌宵天驚駭的坐起來,“難道……”
蘇白桐合上眼睛,睫毛微微顫動,“我的陰陽眼又恢復了。”
其實在她生完孩子的第二天便已經恢復了。
只不過當時在皇陵內,凌靜瀟與十一都是皇子身份,於風華則是別國的皇子,所以她沒有覺察到陰陽眼的恢復。
直到進了宮,她醒來之後,才從宮女的身上看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凌宵天猛地閉上眼睛,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過。
他究竟都做了些什麼,爲什麼不早些把話向她說明。
他還堂而皇之的以爲自己這麼做是在減少對她的傷害,沒想到她早就知道了一切。
看他懊喪的垂着頭,蘇白桐反而擠進了他的懷裡。
“凌宵天,這不是你的錯。”
凌宵天擡起頭,見她眼中溢出清淡的柔光,“你我都沒有錯。”
本是安慰的話語,卻讓他心頭如遭劇震。
這就是他的桐桐,他的女人。
從不忍心責怪他,生怕傷害到他。木女助號。
其實長久以來,一直被人小心的呵護在掌心的那個人是他。
她給了他所有的一切,她的心,以及無限的耐心與寵愛。
擡手打滅了燭火。
月光如水,幽幽鋪瀉下來,透入寢帳內,如夢如幻。
自從景惠帝在鳳儀宮留宿了一夜後,每天晚上他都會到鳳儀宮這邊來安歇。
就算忙到天過三更,他也要趕到這邊來陪着蘇白桐小睡片刻,往往在蘇白桐醒來之前,他就起身離去,上早朝去了。
慧香服侍着蘇白桐早起更衣,一邊嘆道:“沒想到當皇帝這麼辛苦。”
“不然你以爲呢。”蘇白桐反問。
“奴婢不明白,既然這麼辛苦,爲何還有那麼多人想要坐那個位子。”
蘇白桐淡淡一笑,“其實我也不明白。”
兩人正說着話,外面有宮女進來稟道:“尚衣局又送來了新衣,說是讓娘娘試穿,看看合不合身。”
慧香出去引了衆位宮女進來。
只見一溜十幾名宮女手中全都託着裝衣裳的托盤,每件都是正紅色的鳳袍。
蘇白桐微微蹙眉。
她最不喜的便是紅色,除了凌宵天當初身上穿的那件緋王的官服外,其餘的正紅色全都在她的排斥之列。
“拿走吧。”蘇白桐擺了擺手。
“娘娘!再有十日便是皇后的冊封大典,您還是試上一試吧,不然奴婢真的沒法子向皇上交待。”宮女哀求道。
“你就跟皇上說,取消冊封大典便是了。”蘇白桐淡淡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全都驚住了。
皇后的冊封大典可是件及其隆重的儀式,能夠成爲皇后,對於女子來說,可是這輩子最榮耀的象徵。
之前不知有多少朝臣盤算着等凌宵天繼位之後要將自己的女兒塞進宮來,沒想到最後這位緋王妃居然神奇的“復活”了。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響起東西落地的聲音,緊接着傳來一個威嚴的女聲:“你們這些奴才都是怎麼做事的,連東西都端不住,來人,拖下去掌嘴三十!”
蘇白桐微微蹙眉,從她入宮到現在,還是頭一次聽到這個聲音。
“誰在外面?”蘇白桐問慧香。
沒等慧香接話,一旁衆位宮女戰戰兢兢道:“是禮教司的女宮。”
門外噼裡啪啦響起了清脆的掌音,其間還夾雜着宮女低低的哭泣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