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白桐已經記不起這一晚她點燃了多少次香燭。
每一次點亮燭臺,她心中的懼怕便會退去一些。
對於火焰的恐怖記憶也在她身後的溫暖懷抱中漸漸被驅散。
每當她失態的想要放棄,縮回她的雙手時,耳邊便會響起那個人的聲音。
“桐桐不怕。我在這裡……”
縱是黃泉路上,也有他一路相伴,沒有指責,也沒有質問。
她只記得最後香燭燃盡,屋裡盡是好聞的馨香。
那味道有些熟悉……雲夢香?
她曾給過他一支雲夢香,爲的是讓他能在夜間的傷痛中睡的安穩。
爲何這裡會有云夢香的味道?
在她想清楚這件事之前,夢,已期然而至:絢爛的花叢間立着一架鞦韆,蘇白桐手裡捧着厚厚的書卷縮在鞦韆架上。
花叢後隱隱傳來男子低低的笑聲。
她擡起頭,只見兩個男子的身影漸漸靠近。
“義父。”她站起身向其中一人行禮。
“給你引見下……這位是……”
園子裡忽地颳起一陣微風,吹得鞦韆架吱吱呀呀的響。那人後面的話,她一個字也沒有聽清。
她只看到另外一人走上前來,身上穿着一件墨色的長袍,袖口的金線有一處被挑斷了。
“剛纔不慎被玫瑰花刺勾到了……”那人的聲音極其好聽,就像一塊溫潤的美玉,帶着風雅與從容,“勞煩蘇小姐幫着修補……”
她擡起頭,想要看清對方的樣貌。
可是風吹散了她的頭髮,遮擋住了她的視線。
最後,她只聽見了一聲輕嘆:“桐桐,你的眼睛真美……”
眼淚,落下來,打溼了枕頭。
蘇白桐醒過來,以手掩面,任由溫熱的濡溼漸漸在指間擴散開來。
雲夢香。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可是對於她來說,這真的是好夢嗎?
她不記得夢中之人是誰,可是她卻能清楚的回憶起夢中當時的心悸與驚慌。
那便是她曾經愛過的人嗎?
慧香進來的時候,蘇白桐仍坐在牀上發呆。
“小姐。”慧香喚了好幾聲才讓蘇白桐回過神來。
“小姐,您沒事吧?”慧香緊張的打量着她,也不知昨晚那位御史大人是什麼時候回去的。她跟海棠一點動靜也沒聽到,害的她擔心了一晚。
“沒事。”蘇白桐恢復了平靜。
洗漱已畢,蘇白桐吩咐海棠道:“你打發人去趟陳府,就說我有事與陳公子商議。”木亞反號。
飯後蘇白桐寫了封信交由海棠,正好黑子跑來觀裡,便差他去跑腿。
黑子纔剛走不久,慧香忽見一夥人自院外闖進來,爲首一人進門就大聲嚷着:“蘇小姐可在?”
蘇白桐正依在窗邊看書,小香狸縮在她的裙襬上打瞌睡,聽到聲音她擡頭向窗外看去。
外面的人一下子看見了蘇白桐。立時叫起來,“蘇小姐快着些。收拾收拾東西,我們接您回府了。”
慧香這才認出這些人是蘇府的下人,爲首那人是府裡的大管事。
以前她們住在蘇府時,這位大管事也沒少爲難她們,平日別說跟她們說話,就連正眼都不看她們一眼。
慧香見他們進來便要往屋裡闖,心裡頓時來了火氣,她堵在門口喝道:“你們吵什麼!好歹也是從大戶人家出來的,連個規矩都不懂,我們小姐的屋子也是你們能進的麼!”
大管事是認識慧香的,沒想到她的態度竟這麼強硬,不由笑道:“慧香莫要生氣,我們也是奉了夫人之命行事,好不容易將官司了結了,總不好看蘇小姐一直住在觀裡,所以讓我們接她回去。”
蘇白桐一手託着腮,慢悠悠說了句:“三嬸孃怕是病了吧……”
大管事臉色一僵,但很快便用笑容掩飾過去了,“蘇小姐別開玩笑了,夫人好着呢,只是想你得緊,你快些收拾了,我們一起下山去。”
“原來沒病啊。”蘇白桐喃喃道,“不對……我記得那病得了之後最多隻能活三天時間……今天應該是第二天吧?”
“蘇……蘇小姐,這種玩笑話怎麼可以亂說……”最近城中流傳的頭疼之症,大管事也早有耳聞,只不過他從沒想過自家府上的夫人也會得這種病。
三天就會不治身亡!
外面都這麼傳揚的,不過被傳言更廣的是,只有焚香閣的一種香薰之法才能治這種病症,可惜現在蘇小姐已經將焚香閣交給了蘇府打理,她再也沒辦法制出香來了。
也就是說,是蘇府親手掐斷了祁涼城裡所有病患的希望,這其中也包括了秦氏自己。
大管事被蘇白桐輕飄飄的一句話噎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大管事還是早些回去的好。”慧香也在一旁伺機潑冷水,“這種病症可是會傳染的,現在我家小姐手裡沒有那種香料,你們都離的遠些,免得晦氣。”
原本衆人還沒覺得怎樣,現在聽慧香這麼一說,全都疑神疑鬼起來。
有幾人摸着自己的腦袋,總覺得好像隱隱也有些頭痛。
“既然三嬸孃無恙你們便回去吧。”蘇白桐淡淡道,“最近外面不太平,還是少往外面走的好,要是沾染上那種病可是無藥可醫的。”
大管事站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是秦氏命他們來青雲觀把蘇白桐接回去,爲的是給她瞧那頭疼的病症,因爲她之前聽說過,她曾治好了陳夫人的病,也是這種頭痛的症狀。
不過秦氏卻不甘於向蘇白桐服軟,所以纔會讓大管事隱瞞了她生病的事實。
蘇白桐不再言語,起身直接關了窗戶。
大管事等人無奈,只好回去覆命。
蘇府門前聚集的百姓越來越多,每次他們從府裡出來或是回去時,都要像做賊似的,從後門或是偏門經過,一旦被那些人發現,還會被揪住一頓痛打。
蘇府的這些下人們委屈的要命,可是現在秦氏病了,蘇靈涓又根本撐不起大局,漸漸的,府裡的下人們怨聲載道。
屋裡時不時傳來秦氏的哀嚎,就算隔着簾子,大管事也能聞得見屋裡那股難聞的酸臭味。
“蘇小姐不肯來。”大管事站在簾子外回稟。
“這可怎麼辦?”管事媽媽急的一腦門子的汗。
“……還是先去請大夫來看看吧。”大管事道,“總不能全指望着蘇小姐一個人,誰知那些傳言是不是真的呢。”
管事媽媽剛想接話,外面有婆子急急跑進來道:“……請來了……總算把苗大夫請來了!”
管事媽媽聽了頓時一喜,“快請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