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出天津後不久,有列車員推着賣貨的小車過來,羅隱問:“吃點什麼”
蘇三拍拍麻花盒子:“這有吃的。哪裡會餓。”兩人說話間聽着前面傳來噠噠噠的聲音,接着一個男子清脆的聲音傳來:“瑣窗人靜轉清幽,翻閱殘篇小案頭。筆端清遣閒時閒,墨痕點染古人愁。謝朓山前花似錦,子陵臺上月如鉤。到而今謝朓子陵何處也,山自青青水自流”
旁邊有閒人喊着:“你介唱的四個嘛。青蛙跳井不懂不懂還是不懂”
那青年男子賠笑着抱拳:“這唱的是紅樓夢裡面的段子,叫做遣晴雯。不才是一路唱曲回家,這馬上要到北京城了,求求各位幫襯一把叫不才能吃一口,哎呦,我這餓的是上氣不接下氣。”
那人還是不依不饒:“聽不懂,來來,你唱個,唱的好,爺立馬賞你。”
那青年面有難色拍着那小鼓又唱起來:“不言烈女悲明月,且表豪傑辭越公。連辭數次無應允,楊素懷嗔欲害英雄。紅拂聞知私有意,偷觀李靖有英風。暗想道妾身的佳偶原來在此,據才情憑相貌果是英雄怕他不掌兵權封侯掛印,定自能扶王業滅寇成功。少不得請誥命封妻廕子,必然要改門庭耀祖光宗。”
聽唱的那位勃然大怒,起身抓住那青年衣領子喊道:“好你個窮要飯的,你這是欺負爺沒學問,叫你唱你不唱,現在唱的什麼亂七八糟的”
那青年還是一臉的笑:“我這是誇您呢,我唱的是紅拂夜奔,您就是李靖那樣的大英雄啊。”
蘇三仔細看那青年發現他不到30歲的樣子,一身黑色中山裝,小平頭,身材挺拔,衣着不算好,但整潔乾淨,怎麼看也不像是個要飯的。再一瞅發怒那位,腦袋大脖子粗,一張大黑臉,哪是英雄啊,狗熊還差不多。
羅隱站起來衝着那邊喊道:“山鬼,真是你啊。”
那青年聽到這話,急忙朝這邊瞄,一眼看到羅隱,喊道:“快來救我,小爺我被這混不吝的纏住了。”
“嘿,你還敢罵我”那人一聽被他叫做混不吝,頓時惱了揮拳就要打。羅隱已經衝上去一把將那人的胳膊按住,稍微一用力,那人哎呦叫出聲來:“小子,咱單挑,你這樣的我一個抽你八個”
羅隱冷笑,撩起衣襟,那人還在叫喚:“怎麼着脫光膀子跟我幹那你也不是”話沒說話,咕嚕一聲合着口水嚥了下去。因爲他看到對方腰間的手槍,嘴巴馬上裂開:“爺,大爺,您是這個,別和我這種人一般見識。”
那人鬆開了青年,緩緩往後退,眼睛還偷偷瞅着羅隱,很怕他真生氣了一梭子子彈就打過來。
羅隱懶得理他,一把拉過那青年:“我說山鬼,你怎麼這幅打扮大前年還收到過你的照片,大學教授嗎不是”
兩個人走過來,蘇三急忙站起來。
“介紹下,我朋友蘇三,這個山鬼,我大學同窗。”
山鬼還有人叫這名莫非父母酷愛楚辭
那青年看出蘇三眼中的迷茫,笑了一下道:“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毓嵬,上山下鬼,馬嵬坡的嵬,過去同學們愛開玩笑就叫我山鬼,對,羅隱這頭就是打你開始的。”
羅隱笑道:“那能怨我嗎看你這名兒取的,怪里怪氣。”
毓嵬也苦笑:“那能怨我嗎我們這輩兒必須是山字頭,我們家這人口多,那麼多親戚,好聽的字兒都被人佔去了,輪到我去哪湊這名去,再說了,我這嵬字有啥不好,高大啊。”
蘇三注意到他手裡拎着一個八角手鼓,那鼓面子上蒙着的皮灰花的。蘇三嚇一跳:“呀,這是蛇皮吧”
“蘇小姐好眼力,這是蟒蛇皮的。”
毓嵬一豎大拇指。
三個人坐下,毓嵬看着羅隱問:“有吃的沒甭管什麼,能嚼裹就成,我呀,兩天沒吃飯了,還能有氣唱子弟書,我怎麼這麼佩服我自己呢。”
蘇三想不到這毓嵬看着挺精神的人,竟然兩天沒吃飯,可又不像開玩笑,畢竟他剛纔是真的在賣藝。蘇三將大麻花盒子打開,毓嵬樂了:“哎呦,十八街的大麻花,嗯,有點硬,有茉莉花沒你們從天津來就沒買點正興德的茶葉他家茶葉我得意,都素油炒的,茉莉不走味。”
羅隱拍他肩膀一下:“趕緊吃吧,也沒帶杯子,哪給你泡茉莉花去。你都混成這樣了,還改不了這京旗大爺脾氣。”
毓嵬嘿嘿一笑,掏出手帕擦擦手,掰着麻花開始慢條斯理地吃。
“看看,就這德行,這傢伙就是欠餓,看這酸文假醋的。”
毓嵬也不答話,蘇三看那麻花挺乾的,怕他噎着,正好賣貨推車過來,蘇三喊着:“有水沒有”
那賣貨員笑道:“小姐,有水,可你們沒杯子呀。”
毓嵬眼睛尖,指着那小車說:“得,就內個吧,老白乾”
吃麻花,喝白乾,沒聽過還有這樣的。
蘇三瞪大眼睛不知道該怎麼辦,羅隱已經遞錢過去了。
那毓嵬接過酒瓶子,擰開就是咕嘟一大口,接着哈了一聲,說道:“舒服。”
原來這毓嵬是靠唱子弟書從現在的長春,過去的新京一路逃回來的。
“我不就想着過去我也不跟日本人做事,去大學教書總成吧。哪成想,去了不到四年,日本人投降了,樹倒猢猻散,建國大學關門大吉,我們這些人遣散費都沒拿到,對,別提錢了,這命能保下來我都謝天謝地了。”
原來這毓嵬是舊皇族,北京城某一個王府的後人,大學畢業後本來在一個報社工作,後來跟着別的同宗兄弟去了現在的長春,當時的新京,在建國大學做了教師。日本人投降後,短命的建國大學也徹底關門了,他因爲皇族身份還被抓進監獄關了幾個月,等被放出來後身無分文,只有從小就玩的一個八角鼓,他到挺樂觀,就給進城的大兵唱子弟書,掙了點活命的錢,就靠着兩隻腳從長春一路走到大連,混張船票到了天津,結果買完火車票,吃飯的錢都沒了,就有了方纔那麼一出,打算唱唱子弟書混口吃的。
“唉,我這兩年,竟然能活着回來,還能看到你,知足咯。”酒足飯飽,毓嵬又抱拳向蘇三道謝。
“你回去有什麼打算”
羅隱問。
“哦,我在新京,不,在長春的時候認識個朋友,叫做曹人傑,聽說他現在一個報社,我打算去看看他們那招不招人,回到自家總能混口飯吃,再不濟,你捨得餓着我”
羅隱笑道:“就你這張嘴,餓死活該。”
三個人聊會天,毓嵬聽說蘇三是專門寫奇聞異事的記者,便神秘兮兮地小聲說:“哎,吃了蘇小姐帶的麻花,我給你提供個好玩的事,蘇小姐可知道前清那會兒,朝冠上那顆大東珠的故事”
蘇三搖搖頭。
羅隱道:“你就會故弄玄虛,你們家破帽子上有什麼,誰知道那個,講。”
“那珠子可有來歷,據說還是乾隆爺時候得到的,一直鑲在帽子上,後來日本人完蛋了,那幫皇親國戚不得跑嘛,那珠子丟在大栗子溝了。不過,我逃回來路上遇到過二額駙,他和我說那珠子是假的,真的早被人給替換了。你說這事夠不夠傳奇。”
蘇三點點頭:“皇帝朝冠上的珠子都被人換了,是挺稀奇的。”
羅隱則拍了毓嵬腦門一下:“行了,我還不知道你,就喜歡胡說八道,那種東西怎麼可能被換了,你當那人都是傻的,頂着一一顆假珠子你那大爺,什麼寶貝沒見過,能認不出那珠子”
毓嵬則搖搖頭:“你別不信,反正我覺得空穴不會來風,我聽說宮裡的東西后來還被偷出不少呢,日本人還想追查,後來也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