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江晚報大廳裡的吊鐘鐺鐺鐺敲了九下,排版室的技工出來喝水,見蘇三正站起來收拾自己的東西,技工端着水杯嘖嘖讚歎:“蘇小姐,你可老厲害的,工作起來這麼辛苦的,一般男記者都比不上。”
“爲什麼要和別人比呢,做好自己就好了。”
蘇三笑道:“我這就下班了,明早的號外就麻煩你們了,辛苦了啊。”
“放心吧,你寫得那麼精彩,明天號外一定被搶光。”
蘇三拎着自己的文件包走出報社,此刻街上行人寥寥無幾,蘇三站在報社門口的路燈下等了一會,有一輛黃包車遠遠地跑來。
蘇三見車上無人,便急忙揮手叫住了車伕:“巨籟達路819弄。”
車伕答應一聲,飛快地跑了起來。
清爽的晚風中透着淡淡夜來香的味道,令人心曠神怡。
蘇三有些疲憊,靠着車座昏昏欲睡。也不知跑了多久,她忽悠一下醒來,因爲她聞到了小餛飩的氣味。又是香油、紫菜,蔥花香菜淋上泛着豬油花熱湯的香氣,真是叫人食指大動呢。前方影影綽綽的是飄渺的熱氣,以及熱氣中端着碗享受的人。
蘇三急忙喊車伕“停車。”
“還沒有到。”車伕並不停住腳。
“我要下車。”
“還沒到,小姐。”
車伕的速度反倒加快起來。
蘇三喊道:“你這人怎麼這樣,我要下車,你沒看到這有個餛飩攤嗎?我先不回家了。”
許是她的聲音大了些,透過淼淼的熱氣,餛飩攤的姑娘擡頭衝着自己微微一笑。
又是巷子口的姑娘。蘇三下意識的看看周圍,不是自己家巷子口啊。
這時,蘇三忽然渾身發冷,因爲她此刻才發現,車伕走的路線不對!回家不該走這條路。
這時已經從餛飩攤前跑了過去,蘇三心裡害怕,用更大的聲音喊:“趕緊停下來,我喊巡警了!”
“小姐怕是睡的魔障了,哪有什麼餛飩攤。”
車伕的腳步微微一頓,接着又快跑起來。他心想,這條街明明空無一人,這位小姐難道看出自己的企圖?
馬上就要走到街道拐角,看着前方一片黑暗的巷子,蘇三心裡暗叫不好,這車伕一定有問題!
就在這時,忽然從斜對面跑出個姑娘,車伕沒提防,和那姑娘撞在一起,姑娘倒在地上,手裡拎着的小籃子飛上了半空,無數雪白幽香的梔子花落了下來。
車伕愣神的功夫,蘇三兩滾帶爬跑下車,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姑娘的胳膊:“姑娘你沒事吧?”
“沒事。”那姑娘卻不擡頭,只用手輕輕地推蘇三道:“我真的沒事。”
蘇三哪肯就走,扶着姑娘就要起來。
那車伕嘴裡嘟囔着:“走路不長眼睛啊你。”說着擡腿就衝那姑娘身上踢去,姑娘擡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車伕的腳忽然停住,接着也不管蘇三,拉着車慌忙就跑。那車伕跑了一段路,又按捺不住好奇心回頭去看,只見那條路是個十字路口,一面是昏黃的路燈,一面是黑漆漆的街道,那姑娘就站在黑漆漆的這一面,整個人如同融入黑暗中。車伕不敢繼續再看,拉着車拔腿就跑,嘴裡暗道晦氣,怎麼撞見這種事,真是夜路走多了總要遇到鬼。方纔那姑娘擡頭他看的清楚,她的眼睛黑洞洞的,臉上也是青黑色的腐爛痕跡,那就不是一個活人。
“真的沒撞傷你?”蘇三用力的去扶那姑娘,她卻似生了根,紋絲不動,只用力的去推蘇三:“小姐快走吧,這地不乾淨的。”
她一個小姑娘,摔了一跤不說又是深夜,蘇三如何放心的下,嘴裡便說着:“你也是賣花的,小姑娘不是我嚇唬你,前些天有個賣花的小姑娘就被人害了,好可憐的,這麼晚你住在哪裡,我先送你回去好了。剛纔那車伕不是好人,幸虧你救了我。”
兩個人你扶我推的過程中,蘇三赫然發現,姑娘的右手缺了一根手指,剩下的指甲紅彤彤的,被鳳仙花染過,在路燈下閃着詭異的光。
蘇三嚇得往後面一退,坐在地上。
那小姑娘依然低着頭,嘴裡溫柔地說着:“姐姐,早點回家去吧,姐姐莫要管我,我真的沒事了。”
蘇三驚慌失措,爬起來跑了幾步發現文件包被扔了,急忙又轉身去找,這麼一轉身就見小姑娘雙手託着文件包低着頭站在她身後
“姐姐小心點,今後少走夜路,以後姐姐就看不到我了。”
蘇三一把搶過文件包,落荒而逃。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眼前的路燈漸漸亮了一些,歌舞廳傳來夜上海的飄渺歌聲,有挑着擔子的小販,敲着梆子問:“香菸要伐。”
蘇三靠在路燈下,拍拍胸口,長出一口氣。
這時纔想着剛纔若不是賣花姑娘衝出來,自己如何打得過那車伕?自己剛纔真是嚇到了,竟然沒有感謝小姑娘。這樣一想,兩眼痠酸的,胡亂用手抹了一把,低聲說:“秀秀,你瞑目吧,害你的人也已經死了,我以後一定會幫你照顧你奶奶的。”
蘇三聞到梔子花的香味,她順着香味看過去,只見自己的公文包上插着一小把梔子花。
蘇三將梔子花拿下來,別在旗袍的紐絆上,深深吸口花香,這應該是秀秀的祝福吧。
“多少錢?”
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
蘇三擡起頭,看到一個矮胖的男人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
“什麼多少錢?”
她愣住了,隨即明白過來,怒道:“滾!”
“價錢好商量嗎,這麼辣,還挺夠味。”
那人涎着臉,又上前一步去摸蘇三的臉。
蘇三一巴掌將那人的手打落,嘴裡喊着:“滾,你纔是賣的,你全家都是賣的!”
那人怒道:“小——婊——子,敢罵老子?”
“老子個屁,哪來的龜孫子!”
蘇三此刻驚魂方定,想到方纔那個車伕,氣不打一處來,心道反正是深夜無人識得自己,索性拿出過去在孤兒院做大姐的範來。
“小娘們,看你嘴巴硬還是老子拳頭硬。”
這人擼胳膊挽袖子就要衝過來,蘇三急忙大叫:“巡警,巡警,殺人啦!打劫啦!”
她一把好嗓子,清清脆脆,在這深夜裡格外清亮。
對面樓有窗子打開了,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冊那啊,裡來額宗桑半夜伐困高,叫魂啊!”
蘇三知道這條街還算繁華,這時間很多人都睡覺了,但是享受夜生活的人也不少,不遠處就有個舞廳,想必也會有巡警盯着。篤定這點她又拼命大叫:“啊呀呀,着火來!”
這聲效果就好一些,對面好幾個窗子都推開了,有人探頭出來問:“哪裡哪裡?”
嘟嘟嘟嘟!巡警吹着警笛從街邊拐角跑過來,那矮胖子見狀只好鬆開,嘴裡嘟囔着:“算你狠,臭——婊——子。”
蘇三跺跺腳道:“可惡!”
那巡警拎着警棍跑過來問:“小姐你沒事吧。”
“多謝多謝,那流氓走了。”
“這麼晚,單身小姐不該在外面遊蕩的。”
那巡警有點不滿意地看着蘇三。
“我們報社加班到現在,唉,出來做事真是辛苦。”
蘇三故意揮舞下胳膊,顯出很疲憊的樣子。
“也是啊,年輕女孩子出來做事很不容易的。”巡警點點頭:“我幫你找個車好了。”
他跑到舞廳前,喊了一輛黃包車過來說:“放心吧。陳老四在這邊拉活好些年,很把握的。”
“謝謝巡警先生。”蘇三真沒想到這個巡警人這麼好。
待她上了車走遠了,那巡警跑到拐角處說道:“探長,都安排好了。”
“嗯,你做的很好,麻煩你了。”羅隱點點頭,從暗處走了出來。
方纔剛走出舞廳就聽到蘇三的喊聲,他沒想到這個看着文靜的女記者竟然還會粗魯話會罵人,看來平時對自己還是很溫柔客氣的。
他掏出煙盒遞給那巡警說:“晚上巡邏提提神吧,最近可是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