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景文是個傳統意義上的“高富帥”,老爸做進出口貿易,常年在沿海地區工作,他自己留在老家唸書。他爸叫他出國他也不去,叫他接受家裡生意他也不要,固執地要留在這裡當醫生。好在大學唸的是一所舉國聞名的醫科大,在這邊工作也很得力,他爸爸就沒有強求他。
這孩子是很有才華,也很出息,可就是脾氣太倔,又任性,說個什麼就要是什麼。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被慣壞了。大學的時候他就常常做出格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讓跟他同班又同鄉關係很好的周溯游也很頭疼。
潘景文本來應該很招女孩子喜歡的,可是他自己對女人不是很感興趣,也不知道怎麼呵護女孩子。有時候有女孩到他家去玩,他居然帶着人家去看他的藏品——各種人體器官的標本,他還有一套私家珍藏,是胚胎形成第八週到第三十八週的全系列標本,一共有七個玻璃罐子,裡面裝着福爾馬林,泡着白森森的嬰兒屍體。
看到這些東西的女孩子都被嚇跑了。
就是這麼個怪胎,現在吵着嚷着要跟周溯游去挖墳,根本勸不聽。解散之後周溯游去停車場開車,小潘硬是擠到他的車上來,也不知道他哪裡來的那麼大力氣,直接把周溯游從駕駛座擠到副駕駛座上,然後瞬間鎖上車門擰開發動機,往周溯游家的方向開去。
“我說,小白她在你家嗎?”小潘一邊開車一邊問。
“她放假,基本都在。不然就在她爸媽家裡。”周溯游滿臉黑線,他知道這個小潘又要採取死纏爛打攻勢了。
“你們還不結婚嗎?小白也該斷奶了,不是你家就是她爸媽家,她難道不打算嘗試下一個人生活嗎?都快三十歲的人了。”小潘一邊說一邊搖着頭,他就不喜歡跟父母一起住,所以很不能理解爲什麼白領偵這麼大了還老是賴在父母家裡。
“她最近在二環自己租了房子的,方便工作。”周溯游幫白領偵辯解道。
他很不願意聽到有人說白領偵“還沒斷奶”。他跟白領偵這麼多年,從她念書到參加工作,他都一直看着,他心裡知道白領偵到底經歷過什麼。雖然醫生是常常經歷死生離別,心腸會變得麻木,但麻木不代表不仁。畢竟生病是一種自然現象,看的最多的無非是久病牀前無孝子的悲哀。可警察面對的是罪惡,是人性最黑暗的一面。並不是所有的犯罪都是身不由己,很多人是一種真正的窮兇極惡。那些可憐的,被生活逼迫的犯罪還在少數。
一個女孩子要獨自去面對這些,已經非常不容易了,所以周溯游特別抱不平。憑什麼因爲她和父母住在一起,就說她“沒有斷奶”?
“這樣,那她工作得還順利嗎?聽說她是得罪了局長才被調走的,是不是那局長要潛規則她,小白不願意啊?唉,你勸勸她,你說這世風日下的,哪個進官場的女人不被潛一潛?我看那市局局長看着也不是很噁心嘛,一個老頭子還能有什麼能耐?你讓她將就一下,就像打了一針一樣,一閉眼就完了!”
“放你孃的屁!盡聽外面胡說八道,扯****蛋!”周溯游皺着眉頭罵了他幾句。潘景文長得很好看,就是脾氣怪,嘴巴又臭。三言兩語就能夠把周溯游氣得爆粗口,他的實力可見一斑。
誰會當着一個男人的面勸他讓他女人去被人家潛規則的?小潘因爲將這種話不知道跟人家打過多少架了,雖然都是他贏,但是被帶到警局去總歸不太好,因爲這個他差點被學校開除,可還是死性不改。
“不是啊?那她是爲什麼要被調走啊?”小潘的聲音很好聽,雖然是南方人,但是普通話卻特別標準,問句的最後一個音都往上揚,脆生生的很撩人。
“跟你說了,因爲她在查案子,查得太多了。”
“這是什麼理由啊?哪有警察因爲查案子查的太勤快被貶職的?啊,這個世界是怎麼了!”小潘說着一個飄逸的轉彎竄上環線,他的習慣是往高速開,情願繞遠路也不願意在城裡堵着,其實兩者的耗油是差不多的,時間也是差不多的,只不過高速路要收過路費,很多人不願意給,寧願在城裡堵着。
小潘開車開得極快,上高速基本上就是接近兩百的速度,也不怕被抓。周溯游回家要開近兩個小時,他用五十分鐘就能走完了。
潘景文對承德苑輕車熟路,像兔子竄梭在田野裡一樣把車從各種茂密的綠化下面穿過去,開到周溯游家門前。停好車下來的時候,他左手帶上車門鎖上扣,右手就拿出一根菸來點上,還遞給周溯游一根問他要不要,他抽的是羅密歐一號,他爸給他帶回來的。
周溯游覺得小潘明擺了是在氣他,明明知道他大學的時候花了一年時間研究腫瘤細胞和癌細胞,尤其是香菸引起的肺癌問題,那些標本看得他想吐,早就討厭極了香菸,這個人在他面前吞雲吐霧就算了,還故意遞煙給他,甚至故意把煙噴到他臉上。
周溯游趕緊大步往前走,按開門。白領偵躺在沙發上面打電話,嘴裡說些“緬甸,翡翠,建材”什麼的,看到周溯游回來,她就把電話掛了。
小潘像個小孩子一樣從周溯游背後鑽出來說:“小白,講什麼呢?神神秘秘的!”
“講你爸和你媽。”白領偵就不像周溯游,小潘說什麼都忍着,她一定會反脣相譏,並且擅長先發制人。
“哎喲,我爸和我媽絕對值得講,我爸牀上功夫肯定不溯游強!”小潘換了鞋子,就像到自己家一樣跑去接水喝。他知道周溯游有點潔癖,所以專門拿他的杯子來接水,搞的周溯游又是一臉黑線。
“你怎麼跑來了?我沒煮你的飯啊!”白領偵跑到餐桌旁邊去把盤子揭開來,是一桌子西餐,有牛排有意大利麪還有沙拉,但是做得很隨意,牛排做得像蓋飯用的,拿兩個盤子盛了,盤子旁邊有一團白飯。意大利麪做得像番茄雞蛋麪,裝在一個大盆子裡面,上面插了一把大叉子。沙拉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的涼拌西蘭花,因爲白領偵把西蘭花汆燙得很熟,還在上面加了耗油,這個菜裝在一個大盤子裡。有兩個小空盤子,用來拿面和菜。小潘走過去看了看,就自己拖開一架椅子坐下來。
“這麼多,還不夠三個人吃?我不要牛肉,吃麪就好了。”他說着拿起一個空盤子盛好麪條,就用那個大叉子開始吃了。周溯游只好跑去廚房又拿了一個盤子和叉子出來。
“這小子真是勤快!”小潘跟白領偵說,“對了小白,跟你商量個事兒,你知道你那案子死的農民工,家都在哪兒嗎?”
“都在鄉下,怎麼了?”白領偵的吃相不算好,她喜歡把一個腳擡到椅子上面踩着,右手拿着叉子,牛排也不切,直接叉起來咬,她做牛排不是煎,是用湯汁燉,燉到後來牛排全爛了,能夠很輕鬆地撕咬了,就把湯汁大火收幹,然後裝盤,算是白式料理。她吃麪也是一樣,那個空盤子根本不是用來盛面的,她只是用來接一下,麪條還沒落到盤子裡,就被她捲進嘴裡了。
因爲跟小潘也挺熟的,白領偵只穿了居家的短褲和背心,但是她也根本不怎麼避諱。她的頭髮拿夾子全部都夾上去,也沒有化妝。
“不是研究那個病毒嗎?材料不夠啊,我們想多搞幾具屍體來,最好是那種沒有經過冷藏的。”
“那樣就能搞清楚病毒的特性什麼的嗎?”白領偵頭也不擡的問,她對理科的詞彙不熟悉,所以常常用“什麼什麼的”來代替。
“那不一定,你知道,研究啊實驗什麼的,失敗的機率往往都是最大的。只不過你想,那些農民工死了就白死了,還不如給我們研究研究。”
“你怎麼覺得那些農民工身上有病毒?他們不是被打死的就是被淹死的,怎麼會有病毒呢?”
“帶病毒的屍體都是你那案子裡死的人吶!”
“哎——你們醫院死的那個是我案子里民工的弟弟,可不是我案子裡死的人!”
“也是你案子裡死的人的弟弟啊!他們是親兄弟吧?”
“是又如何?”
“是就對啦!你知道的,親兄弟的基因相似度肯定是很高的啦,搞不好他們有一種相同的遺傳缺陷,就是對這種病毒沒有免疫力——”
小潘說着說着表情突然僵住了,白領偵因爲一直埋頭吃飯,沒有看到他的表情。聽到他突然收聲,也沒有擡起頭來看看是怎麼回事。小潘就這樣呆呆地愣了差不多一分鐘。白領偵以爲他是噎住了,心想一個醫生應該沒有問題,根本就不理他。
周溯游找盤子沒找到,在廚房裡猶豫要不要拿一個碗來用,但是桌上都是盤子,混進去一個碗實在是太扎眼了,他的強迫症讓他很不願意拿個碗出來當盤子,就這樣猶豫着,突然就聽見小潘在外面大叫他的名字,像見了鬼一樣。
周溯游趕緊拿着碗走出來。
“怎麼了?你被人強姦了?”跟小潘在一起,周溯游的言語也變得跟平時不大一樣。
“誰敢強姦我?不是,我想到一個東西!”小潘表情滿是興奮,他湊到周溯游的耳邊說了點什麼,後者臉色大變。
“說什麼呢?兩個大男人說悄悄話!”白領偵好奇地問。
“不是,小白,事關重大!你看溯游的臉色!咱們怕是少不得要去找那些民工的屍體了,至少要把我們醫院死的這個人的哥哥給翻出來!要比對他們倆的基因啊!”
“什麼什麼?比對什麼?”白領偵聽不懂,“你們要他的DNA?我記得小袁好像留着樣本的……有沒有呢?我以後去給你們找吧。”
“不是DNA,基因和DNA不是一個東西……我懶得同外行人解釋!”小潘不耐煩道,他跟周溯游說,“你這麼多年跟她在一起也不好好調教調教!”
“你別這麼着急,冷靜點!”周溯游道。
“冷靜?我都喘不過氣來了!你……你難道不知道這是一種多麼偉大的猜想麼?”小潘說着真的激動起來,喘氣不休,“你知道這個東西研究如果成功了,那就是滅種,滅族……”
“好了!你訂的那些雜誌我也訂了,我聽說過。小潘,你那貪玩的派頭得收起來了!”周溯游呵斥道。
“好好,我不說了,我冷靜。事關重大嘛!小白!”小潘轉過身像求婚一樣真誠而鄭重地拉住小白的手,“我一定要去挖那哥哥的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