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長風的專車搭着他和白領偵,在下午六點準時抵達枕香樓。按照上面的要求,他們並沒有穿得很隆重,只是穿了一身便服。那位說,只是想要輕鬆地吃頓便飯,叫大家不要太拘謹,另外他也沒請多少人來。
時近八月,白天變得特別長,下午六點,地上還殘留着暑熱,以至於白領偵一下車又開始打噴嚏。她趕緊快步走進枕香樓,想在鼻子適應熱氣之前進去那個那個涼爽的地方。
讓白領偵吃驚的是,這個洗塵宴的客人真的很少。跟上次來枕香樓,沈家的那個宴會比起來,這個宴會到場的客人真是少得可憐,而基本都是白領偵以前只在電視上看到過的人物。她很好奇,爲什麼自己這樣的相比而言只能算小嘍囉的人,會在邀請之列。
宴會設在一個叫“沉水香居”的包間,白領偵跟在鄭局長後面進去,所有人都在沙發上坐着等。鄭局長過去跟他們聊天,說話的聲音很低沉。這羣平日裡髒話連篇,到哪裡手指都夾着香菸的傢伙,如今居然人模狗樣地站在這裡,一句失禮的話也不敢講,一個粗魯的動作都不敢做。
人未到,氣先行。可見他們今天宴會要接待的這個人不是一般人。白領偵也被氣氛搞得有些緊張,大氣都不敢出。她不大清楚這個人具體是什麼身份,只知道他是軍隊的高官,因爲他姓雲,所以大家都叫他“雲爺”。
這個稱呼對白領偵而言是很陌生的。因爲生在警察世家,從小接觸的都是官家子弟,彼此之間也是以官職相稱。可是軍隊畢竟不同於行政,許多地點和身份不能暴露,通常以“某”來帶過,所以大家也不會以官職來稱呼這位上司,只知道他手握重權。
白領偵聽林傑說起過道上一些老前輩們,他們大多數被稱爲“哥”或者“爺”。都是些有氣度,有手段的人物。這些人一出場就帶有特別的氣勢。這個雲爺就有林傑所形容的那種感覺,不過他帶來的氣勢更威嚴,更壓抑。
一般的領導出行都是前呼後擁,掌聲歡呼聲一片。而云爺此次前來只是“任前考察”,所以很低調,他只帶了兩個警衛兵在身邊,穿着一身便服,散步一樣地走來了。
許多上了年紀的人喜歡傳統的有排扣的衫子,這位雲爺顯然也很喜歡,他穿着一身白色回字紋的綢布衫子,腳上是一雙精緻的黑色布鞋,做得一點也不像普通的布鞋。因爲是布鞋,所以走起來沒有聲音,但是因爲現場在聽到警衛兵腳步聲的那一刻起,就已經靜得連繡花針掉在地上都可以聽見,所以大家還是能聽到綢布衣服的摩擦時發出的窸窣聲。
當腳步聲到達門口的時候,白領偵終於見到了這位雲爺。
首先看到的是警衛兵那筆直的手,推開包廂的門,然後纔是這位穿白色綢布褂子的中年人走進來,他看上去約莫四十歲,因爲當兵所以身體強壯,看起來也比一般人年輕。他實際年齡是五十一歲。
白領偵並沒有在他臉上看到一個領導的堆笑。一般身在高位的人,不管是年輕還是年老,也不管是士農工商的那一種,只要是有錢或者有權的人,常常都會在臉上掛起一種保護色一樣的微笑,不管面前是什麼人,不管在處理什麼事,他們這一種微笑都不會改變。
而云爺不一樣。他表情是很嚴肅,帶着些淡然,還有幾絲疲倦。事先等在包廂的,好不容易纔得到這次洗塵宴入場卷的各路達官顯貴們,看到他的臉色,便都明瞭這位爺是需要小心伺候的,一個不注意就容易引起他的不滿來。所以他們雖然都站起來了,卻沒有像蒼蠅一樣圍上去,都只是恭恭敬敬地站在那裡。
雲爺身邊站着一個三十歲樣子的女人,保養得非常好,皮膚很白,眼角只是有淺淺的皺紋,不過她那一股成熟風韻應該是三十歲以上的女人才能有的。白領偵知道她的實際年齡應該是三十六歲。這女人跟在雲爺身邊,溫柔地挽着他的手,雲爺面無表情地往前面走着,似乎沒怎麼在乎身邊這個女人。
雲爺慢慢走到包廂席位的上座坐下,那女人扶他坐下之後,自己又坐在他身邊。雲爺眼睛掃了一眼角落沙發前站着的那一羣人。
他剛到的時候,有人帶他去看了下榻的房子。當地人沒有給他安排酒店,而是直接帶他去浮華路和承德苑兩處豪宅聚集地看了一看,他看上哪套房子,就給他哪套房子。表面上是說“招待”他入住,其實就是送了,大家都心知肚明。雲爺來的第一天就先去看了這兩邊的房子,他心裡覺得承德苑好,清靜,所以就要了那邊那套房子。在半山腰,是承德苑地勢最高的一套,基本上也是整個H市最高的一套,這宅子大有俯瞰衆生的氣勢。
可見雲爺此人的也是霸氣十足。不過炎天暑熱,他心情多少還是有一點影響,並且,大家都知道,這位爺並不是“調”過來的,他是“謫”過來的。說白了,就是在京城那個遍地權貴的地方混不下去了,被貶到這個荒涼的西南邊陲來過過乾癮。
所以大家都不敢亂說話。
不過這位雲爺也沒有什麼很嚴重的負面情緒,他看了衆人一眼,大手一揮,開口說:“你們都來坐吧。不必那麼拘謹。”
聽到這話,大家纔有秩序地按照官位的高低入座,白領偵自然只坐最後一個的,也就是靠近門的那一邊,而云爺的座位是正對着門,所以他們兩個剛好面對面坐着,白領偵一邊幫着服務員遞菜挪菜盤子,一邊抽空不時打量對面的那個男人。
雲爺五官端正,相貌堂堂,頭髮黝黑,目光堅毅深沉。他的一舉一動都帶着一個軍隊高官的架勢,剛正有力,規規矩矩。警衛兵至始至終站在他身後,雙手背在背後站着,兩眼平視前方,目不轉睛。
桌上還是很安靜,雲爺不時跟周圍離他最近的那兩個人講一兩句話,坐得離他遠的人,就像白領偵這樣,只有看着的份兒。但是在白領偵的心裡,這個聚會跟以往的任何一個並沒有什麼不同,她來,她吃飯,她推酒,她走。如此而已。
林傑不在真是不幸,他應該是最喜歡這種場合的。林傑心極高,只有一個真正位高權重的人才能激起他的興趣,白領偵覺得這個雲爺就很合他的胃口。但是此時的林傑卻在雲爺的新別墅裡,他面前是一堆八個女人,四四分開,一邊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邊坐在偏廳的飲茶區。
林傑最見不得的就是這個樣子。
他爸爸有這樣的兩個女人。林傑的母親在他十歲的時候得病死去,之後林傑父親沒有再續絃,不過他還是有兩個女人的,兩個沒有名分,不受法律保護的女人。有一個是妓女,在H市最好的場子裡賣笑,林母死去之後,他心情低落,自己一個大男人,也不知道該怎麼養育孩子,是那個妓女一直安慰開導他。另一個,是一個很老實的女人,漂亮,本分,而且對林傑很好。
林傑對這兩個女人都沒有什麼厭惡,他甚至是喜歡這兩個女人的。但是這兩個女人在一起的時候就是合不來,你坐你的位置,她坐她的位置,不輕易開口跟對方說一句話,一開口就是爭鋒相對。
這兩撥女人也一樣,林傑一眼就看出來了,她們看對方的眼神,很像後宮劇當中那些娘娘互看們的眼神。
林傑皺着眉頭,“頭疼!”他心想。
有一個女人坐在沙發上,短短的頭髮,簡潔的着裝,她看到林傑進來,第一個跟他打招呼,似乎沒有理睬其它的女人。林傑知道這個女人應該是這八個人當中最有地位的,也就是僅次於正妻的那位。
“小林是吧?雲爺跟我說起過你,說你今天帶我們出去逛逛的。”
“是啊。”林傑尷尬地說,“這位是二夫人吧?聽說幾位夫人剛從北京來,對這裡不熟悉,不知道該去哪裡消遣。我來給幾位夫人介紹些我們這裡的夫人們常去的地方,好讓你們能慢慢熟悉這裡。既來之則安之,還望幾位夫人不要太想家。”
“哼!說什麼不想家,哪有來着這麼個窮鄉僻壤還不想回去的?”偏廳那邊一個女子發話了。
“老五!”二夫人叫了一聲,那老五翻了個白眼,不說話了。
“我的老家倒是在這裡。大概你知道,我們家雲爺也是這裡人,後來當兵纔去的北方。”
林傑只是笑,心裡卻想,怎麼?這新來的,還是個土生土長的A省人?
“只不過我們住在鄉下,對這H市也不熟悉。我倒是想到處走走。現在我們剛吃了晚飯,暑氣也快散了,你可以帶我們出去散步。”
林傑聞言,便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二夫人率先站起來,坐在她身邊那三個女人也緊跟着站了起來。偏廳的幾個女子一副不大樂意的表情,二夫人往那邊望了一眼,她們纔不得已地站起來。
林傑先行走出屋去,他摳着腦袋想,“這八個女人,得三臺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