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畢,周溯游帶着手套洗碗,領偵蜷在沙發的一角思考剛剛飯桌上討論的那些話。
目前爲止確實只能從這三條線路往下查了。
劉市長那邊頭一個不好問,如果真是他託關係把劉宏從看守所弄出去,那這種徇私枉法的事,警察去問,他肯定萬萬不會承認的,寧願自己的孩子含冤身死——何況劉宏本來就害了兩條人命,死有餘辜。
受害者家屬那邊是第二個不好問,人家家裡孩子,好不容易養得那麼大,在街上好端端地、規規矩矩地走着,冷不丁的就被這紈絝子弟給一車撞死了。現在殺人兇手死了,懷疑到人家頭上去,明理的,說是例行公事排除嫌疑,不明白的在那裡亂嚼舌根,說些“警察無能,查不到兇手,竟來反誣我們尋仇”的話,就糟糕了。
從情理上講,目前爲止唯一好下口的就是那律師。
可這個陸成文,是衆所周知的老奸巨猾。檢察院和法院那些巧舌如簧的傢伙尚且辯他不過。加之這人當律師的習慣,平時言語非常之謹慎,斷然不肯透露一字一句關鍵的東西。而且面前也想不出他有什麼理由來行這樣的兇殺案。
這些拋開不談,單從這案子來講,兇手會採取梟首示衆這樣的方法,肯定有他的道理。
所謂示衆,不過是讓衆人看看這違法亂紀之人的悲慘下場,以儆效尤。這樣的事情向來是由國家公權力來動手。如今世風日下,難不成是什麼正義之士要替天行道麼?
若不然,就是兇手希望通過這樣的手段傳達一定的其他信息,比方說向警察挑釁。不過如果是這樣,一般而言屍體的周圍會留有挑釁的言語,或者寫在屍體旁邊,或者寄過錄音來,更有甚者,還會把殺人的過程錄下來,把錄像帶寄到警局或者放到網上。這些都沒有,兇手到底爲何要採取這樣殘忍的方式去殺害一個人呢?難道僅僅是因爲兇手心理變態?
如果是變態殺人案,那麼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劉宏憑着他爸爸的權利混出看守所,在外面被兇手盯上,然後被劫走殺害。劉宏生前是個花花公子,有沒有可能在哪裡惹了些心理變態的女人,趁着他出來把他騙走殺死?
可是變態殺人案,兇手一般都會有一些特殊的愛好,比方說用固定的方式折磨死者,比方說在死者周圍留下特定的印跡,並且殺害的同時一定會伴有性侵害。可劉宏的屍身上並無虐待痕跡,能找到的傷痕都只是被捆綁束縛的傷痕。
從脖子處的傷口來看,兇手臂力驚人,並且手法穩健熟練乾淨利落,不太可能是單純的心理變態的殺人狂作案。
再者,不管兇手是要像警察挑釁,還是兇手心理變態,這案子查了這麼幾天都沒頭緒,警察也沒有對外發出任何聲明,這個時候,兇手一般情況下都應該繼續作案以求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如今死者只得劉宏一人,現場基本上沒有得到什麼有效證據,看守所的錄像又被改得亂七八糟……
白領偵一連想了這麼多,卻連一個結果也的不出來,只覺得頭昏腦脹。這幾天她都沒睡好覺,熬到現在,耳朵裡轟隆隆亂響,眼睛也不時的痠疼。
她很累,索性抱着一個靠枕,就在沙發上睡了過去。小憩片刻,疲憊有所緩解,她又慢悠悠地睜開眼睛,打開電視機,一邊看新聞一邊拿起一個果子來削皮。
周溯游洗完碗筷,把手擦乾淨,走到沙發旁邊,從白領偵手裡拿過剛削了一點的果子和水果刀,代替她削起皮來。周溯游是外科醫生,平日裡手術刀玩得很溜,削起水果來也是遊刃有餘,不多時,一個圓圓白白只有果肉的蘋果就脫落出來,周溯游把刀子往果肉上豎着這麼一按,蘋果就脆生生地破成了兩半。他把其中一半遞給了白領偵。
每天要攝入二兩瘦肉,一個蘋果,八杯水……這些諸如此類的習慣,周溯游都監督着白領偵認真執行。白領偵那被流產抑鬱症折磨得搖搖欲墜的身體,就是這樣一點一點的讓周醫生給補回來的。
周溯游真的是個柔情似水的男人。別的男人在牀上的狂野,周溯游從來都沒有表現過。他連上牀都是那麼從容不迫、那麼溫柔,白領偵甚至覺得他在她耳邊發出的那急促的喘息,都沒有別人的沉重粗野,都沒有男人在性上面幾乎無法抑制的那種原始和獸性。
她有時候甚至會覺得周溯游很可怕。他對自己的控制幾乎達到了機器人的程度。白領偵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男人真正失態的樣子,他的喜怒哀樂憂、嬉笑怒罵愁,都在程序所設定的範圍之內,沒有一絲一毫的越軌。
周溯游端來一杯牛奶,白領偵像個小孩子一樣接過來,老老實實喝了個乾淨。就算是過後,他也還是一絲不苟地執行着“睡前喝一杯牛奶”的指令。
“你很累了,好好休息吧,”周溯游給白領偵蓋上一層薄薄的被子,然後起身拿起穿上衣服。
“你要走麼?”白領偵拉着被子問。
“臨時加了一個手術。”周溯游聲音低沉,他從櫃子裡拿出一套睡衣放在白領偵旁邊,叮囑道:“一會兒要穿衣服,不然你又把被子蹬開,又着涼了。”
夜涼如水。
周溯游走後,白領偵也沒了睡意。醫生的工作很忙,尤其像周溯游這樣又年輕,名氣有大的醫生,又是醫療世家出身,病人多得不行,好多都是砸了大價錢,指定要周醫生來動手術,他常常加班,有時候手術太多,連晚上都是排滿的。
白領偵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這樣,呆呆地坐在夜裡,等一個人回來的經歷。她從小是個拼命三郎的個性,做什麼只要一頭栽進去了,就會完全不顧周圍。當了警察沒多久就破了不少案子,加上有父親的關係幫助,一路升職,也算年少有爲。可她還是忙不過周溯游,就連破案,也需要這個人從旁指點。
這種覺得自己失敗的情緒,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圍繞在腦海裡的呢?白領偵揉揉太陽穴,閉着眼睛想讓自己從這樣的負面情緒中跳脫出來,案子還沒查明呢,查案的人先亂了怎麼行?
白領偵翻身起來穿好衣服,略掃了一眼時間,發覺還不是太晚,便打電話給林傑。
電話接通了,那邊一片吵鬧之聲,與白領偵這冷清的室內大相徑庭。
肯定又是在不知道哪個會所鬼混,八成現在身邊一片美女,搖骰子的搖骰子,喝酒的喝酒,划拳的划拳,跳舞的跳舞……白領偵一聽到那聲音,眼前就浮現了林傑最喜歡的那種場面,一片烏煙瘴氣。
突然而來的吵鬧聲非常刺耳,白領偵把電話拿離耳際,微微緩衝了聲波。
只聽見林傑在那邊大叫:“喂,大晚上的什麼事啊?”
“想到一些事情,要跟你商量看怎麼查。”
林傑一聽又是案子的事兒,眉頭大皺。
“你今天不是去小周家了麼?兩口子不趁着這得空的功夫好好溫存溫存,想什麼案子啊!”
“小周去加班了。”
“啊?你說什麼我聽不見!”
“小周去加班了!我說我們可能要去查查那個陸成文!”白領偵扯開了嗓子大聲道,“你讓他們都安靜一點!”
林傑聽到白領偵在那邊說“要查陸成文”,便揮手叫身邊那些小姐們散出一條路來,他從包間出去,找到一片安靜的地方,才又開始回話。
“怎麼突然要查他?他沒什麼嫌疑啊。”林傑道。
白領偵在那邊極力解釋了她跟周溯游的談話,“他是沒什麼嫌疑,但是目前也沒什麼地方入手啊。看守所那邊沒憑沒據的,不知道問誰;劉市長肯定有什麼也打死不肯承認的,受害者家屬我們又不方便隨意騷擾——”。
“有什麼不好查的?”林傑反而打斷了她,“劉市長那邊誰說要問他本人啦?咱們叫幾個人穿了便衣過去,跟他手下那些司機什麼的交流交流,肯定能問出東西來。受害人家屬那邊,咱們就裝成是新來的鄰居,或者路人。沒有不透風的牆,他們就是再有能耐,也就是普通小老百姓,要是有破綻,咱們肯定能找出來。幹嘛撿那個最硬的陸成文來啃啊?”
林傑又好氣又好笑。自古查案都少不了這明察暗訪的功夫,很多事情光明正大的問是沒有結果的,白領偵幹了這好幾年了,卻是這一條一點也不知道靈活變通,好像什麼東西都能穿着制服就辦好一樣。
“看守所那邊你也不用急,咱們不去明着查,就跟那些人隨便聊聊天,就能知道誰有這個可能參與犯案了。”
林傑信誓旦旦地許諾,把話說得滿滿的,好像他一出馬,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兒,沒有破不了的案。這種莫名的自信可以把那些小女生騙得團團轉,但是在白領偵這裡卻行不通。
“你確定?兇手能做下這種案子,絲毫不留破綻,肯定不是一般人,你這麼便裝潛入去查探,真能找到點蛛絲馬跡?”
“總比不查好啊。”林傑那邊的背景音越來越大,白領偵知道他一定又是回去了,心裡有點生氣。不過畢竟林傑不是她,不會以破案爲趣,自己大晚上的去打攪也不好,想到這裡,白領偵也就老老實實說了“明天再說”,把電話掛斷了。
破案這種事情是這樣,就算查不到什麼東西,也比不查強。而往往從一些看似沒譜的地方入手,找到的東西才能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