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持續了好幾個小時,我在這之中醒了好幾次,但也只限於能夠聽到身邊人講話,卻連眼睛都沒有力氣睜開。後來被人送上了手術檯,又在麻醉中昏迷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彷彿已經是另一個世界。
明明只是一場夢一樣的時間,就已經地轉天旋了。
手術讓我最後的希望破碎,按照醫生的意思,孩子受到的創傷太重,即使是神仙下凡也不能夠妙手回春。我在手術之後開始發燒,輸入藥物,形如枯槁。
葉峻來的時候我已經醒了,身體是痛的,可明明有痛苦,卻又像是被定格了一般,動彈不得。他大概是想要安慰我,伸手握住我的手:“你不要這樣沈離,你哭出來,不要這樣。”
我看着他:“我孩子沒有了。”
“以後還會有的。你會有更可愛的小孩兒,你要相信。”
“我的孩子,是被人害死的。有人開車撞我,拿那麼粗的棍子打我的肚子,我親眼看着孩子沒了的。”
“是誰?誰會這麼恨你?”
我鬆開他的手,忽然掙扎地坐了起來,他忙攔着我:“沈離你要幹嘛?你躺下來躺好,不要用力,現在你很虛弱。”
“電話呢,我手機給我,把我的手機給我。”
“好好好,我去拿你手機,你先別急,躺下來不要亂動,剛做完手術你需要靜養。”
我從他手裡拿過手機開始打電話,從通訊錄裡面找韓召南的時候手一直在發抖,看到屏幕上這三個字的時候,我的眼淚忽然流了出來,在屏幕上暈染開。
沒有人接聽。
我再打,一連打了四五個電話,都是無人接聽。
我的手垂了下來,手機砸到了地上,平躺在牀上喘氣,葉峻按住我的手背:“你要找誰?你告訴你我覺得是誰?”
“我不敢想。”
“難道是……南哥?他不會的吧。怎麼可能會是他,你確定嗎?”
“不確定,可是那人說,有人轉告我,這個孩子不應該有。誰會說這樣的話?”
“都怪我不好,沈離對不起,我不該說是我的孩子的,是我錯了。可是我還是不信他會對一個孩子下手,他……那是他的孩子。”
“可是他不是知道那是他的,他以爲那是我和別的男人生的,他在車上差點掐死我,韓召南他要我死,他已經不愛我了。他也恨我的寶寶。”
“你看清楚打你的人是誰嗎?”
“他全副武裝,看不見五官,那條路有沒有監控?”
“哪一條?”
“長滿梧桐樹的那一條路,我每天回家都會走那裡。”
“我找人問一下。”
結果是沒有的。連警察都來過了,說是那條路上一般是不允許非機動車走的,會出現大摩托開過去的情況從沒有過,再加上那人對我動手了,自然是蓄意要我失去孩子。警察問我誰有這個可能,我和葉峻對視了一眼,然後我搖搖頭:“沒有誰。”
“你們再好好想想最近有沒有和什麼人結怨,如果想起來了,隨時通知警方,我們一定會極力地找出犯罪嫌疑人,替沈小姐你討回公道的。”
等警察一走,我又把手機拿起來打電話,這次響了很久,總算是有人接聽了。
韓召南的聲音平靜無瀾:“你又要幹嘛?”
“是不是你?”
“什麼是不是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的孩子是不是你找人給弄掉的?你說,韓召南是不是你?”
“你什麼意思。你孩子掉了?怎麼回事?”
“我孩子是被人撞沒了的,是有人故意害死他的!除了你,沒有人會這麼恨我恨這個孩子。”
“沈離你發什麼瘋?我還不至於那麼做,爲了一個已經和我沒有關係的女人,我沒有那個精力去費心力。”
“除了你還有誰?只有你知道我懷孕了,而且我親口聽你說恨他,你那麼討厭他,不就是因爲覺得那是葉峻的孩子,不是你韓召南的,那麼好,我告訴你韓召南,那是你的孩子,她是你的女兒,你怎麼能下得了那個手?她是你的孩子,她被你害死了?”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我說她是你的女兒,她死了,你的女兒死了!”
我說完把手機往牆上狠狠地一摔,手機摔成了兩半,葉峻看着我說:“你身體不好不能再受刺激,現在冷靜一點好好睡一覺好嗎?再這樣下去人會吃不消的。”
“你讓我怎麼冷靜?我女兒死了。我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了,你讓我怎麼冷靜?”
我的身上又疼了起來,勉強躺下來,閉上了眼睛。大概是藥物有安眠的成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竟然就這麼睡過去了,但是可以感覺到自己腦子裡亂七八糟的,雖然睡着了,仍然心緒雜亂,不得安生。
韓召南來了。他大概是坐夜航的飛機來的,一下飛機就到了醫院裡。我是被韓召南給弄醒的,可能是葉峻告訴他我在哪裡,他一進病房就把我給提了起來:“沈離你給我醒醒。你之前在電話裡是什麼意思?”
我伴隨着痛感睜開眼睛:“我還要問你什麼意思呢?是你對不對,你那麼恨我的背叛,覺得我剛和你分手就又跟了葉峻,所以你恨我了,看到我懷孕了你信了他說的孩子不是你的話,你更是心裡恨死我們母女了,然後就見不得我把她生下來,就毀了她是不是?”
“你說那是我的女兒?你壞了我的孩子爲什麼不告訴我?”
“你讓我怎麼說?是你讓我離開你的,你那麼堅決地要跟我分手啊韓召南,我要是說自己懷孕了,你會留下她嗎?你一定會讓我去打胎的。你接受不了我,如何接受我的孩子?”
“所以你就自作主張地跟着葉峻來北京,想要把這件事情瞞下去,被我發現了,就騙我說孩子不是我的。你行啊沈離,你有沒有腦子?你要是當初告訴我,我不會不要你的。”
我冷笑着狠狠推開他的手:“你以爲我會信嗎?韓召南你好冷血,對一個孩子都不放過,哪怕她不是你的孩子,也是一條人命啊,你就那麼恨我?非要把我毀了纔算完嗎?”
“不是我。我沒有。”
“我也不希望是你,可是除了你,再沒有別人了,你說還會有誰在打了我的孩子之後對我說這個孩子不應該有?除了你還有誰?”
護士從外面進來:“現在病人都休息了,還請你們聲音小一點。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呢?”
韓召南坐在我的病牀前,很顯然他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伸出手想要碰我,我一下子打開了他的手:“你離我遠一點,你這個儈子手。”
“真的不是我。”
“敢做不敢承認了,因爲現在知道是你的孩子,所以你不敢面對了?我說的沒錯吧,韓召南,我恨你。”
他表情痛苦地看着我,我看到他眼裡的眼淚在涌動,也只是生硬地別開臉去,鱷魚的眼淚,現在流下來只會讓人覺得好虛僞。
葉峻走過來問他:“是不是你做的?”
韓召南站起來指着葉峻:“孩子是我的你爲什麼不早說?我怎麼都沒有想過你葉峻會騙我。你我兄弟這麼多年,你一直都是我最信任的人,現在做到這個地步,有必要嗎?你到底在想什麼?”
“告訴你有什麼用。你除了會傷害她你還會做什麼?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滿意了?非要把她逼到絕境你就開心了?你媽的死就算沈離有責任,現在她爲了你受了那麼多的苦還不夠媽?”
“這是我的家事,你不要插手。”
“她不是你的家人,她現在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她是我孩子的媽。”
我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你孩子已經死了,我不會原諒你的韓召南,你走,我不想看到你,你走啊。”
葉峻拉着他:“你出去吧,她剛做完手術不能受到刺激,你留下來對她只會有更多傷害。”
韓召南和葉峻一起出去,我把頭埋進被子裡,黑暗翻滾涌來,吞噬光明,世界末日一般。
我在醫院住了大半個月纔出院,即使已經過了那麼久,喪子之痛還是讓我情緒起伏很大,出院的時候我身上仍有些虛腫,腳步也是一樣,踩在地上,有時候如同踩在雲間,虛浮飄忽。
葉峻一直照顧我,在大廳裡看到有抱小孩兒的人,他都儘量擋着一點兒怕我受到刺激,我確實看到了會心裡無法平復,有時候半夜起來胸口痛,做惡夢,才過了一個月,人就瘦了一圈。
人心情抑鬱,便沒有胃口。他讓阿姨給我做了很多好吃的,我都不想吃,也不願意出門走走,自從出院之後,常常就是在家裡一整天一整天地待着,氣色和身體素質都差了很多。
葉峻在我落拓了這麼久之後,終於受不了我這個樣子自甘墮落了,他把我帶到洗手間讓我看鏡子裡的自己,晃着我的肩膀說:“你自己看看你的樣子。沈離,你這樣不行,孩子沒有了誰都很難過,但是以後的日子你不過了嗎?你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跟鬼有什麼區別?你知道爲什麼一直以來你被人欺負都沒有反抗的餘地嗎?就是因爲你太悲觀太懦弱了,你必須要站起來,變得堅強起來,讓所有人都沒有辦法再傷害你,只有那樣,你才能保護自己和在乎的人。”
我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想他對我說的話,仔細想,反覆想。
忽然特別痛恨過去的自己。被人欺負了只能夠認命,把一切痛苦歸咎於命運如此,從來不會爲了自己的未來去努力,好可悲。
一個聲音在心裡慢慢升起:“沈離,你不能這樣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