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溫婉面前一直不停搓手的中年女人顯得有些不安, 眼神裡又明明帶着渴求和期待,她的臉上佈滿了歲月的痕跡,似乎沒有好好保養過。
溫婉沒有多說, 只是從口袋裡拿出一個信封, 有些重量。
“我真的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了。”那樣冷漠的話語, 絲毫不像她口中說出。
女人看到那個小小的信封, 就已經猜到了裡面大概裝有多少錢, 一邊顫着手接過,一邊苦着臉對溫婉小聲說,“婉婉, 能不能……能不能?”
女人做賊似的湊近了些,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這些……不夠……”
“什麼!?”溫婉驚訝了一秒, “他到底做了什麼需要這麼多的錢?我說過吧, 我沒有義務要接濟你們。”
說到底,這些人也只是想吸血鬼一樣, 不停的想要從她身上得到利益罷了。想到這一點,溫婉覺得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
中年女人看到溫婉提着包就要走的樣子,連忙大聲的喊住她,拉住溫婉的手,一時間聲淚俱下, “婉婉, 你不能這樣啊, 你現在那麼有錢, 媽知道, 都是媽不好,可是你不是嫁了一個還不錯的老公嗎, 你要是錢不夠,問他要一點給我們不就好了嗎。媽知道,你們有的是錢,就當打發打發我們一家吧,你弟弟賭錢輸了很多,現在人就在他們手上,如果不拿足夠的錢去贖……不,婉婉,你一定會幫我們的對不對?那是你親弟弟啊,親弟弟啊。我們家就他這麼一個獨苗子……”
說到這裡,溫婉反而氣笑了,“呵,好一個獨苗子。既然這樣,那就讓他自己想辦法,在那種地方混,遲早都是要付出代價的不是嗎。”
她特地重重的咬樁獨苗子’三個字,嘲諷的看了一眼女人。
再何況,她和這家人,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了。早八百年就沒有關係了。
“不!你不準走!”女人歇斯底里的喊住她。
到底是公衆場合,溫婉再如何有休養,也禁不住一箇中年婦女的死纏爛打。再看看這個女人臉上橫亙着歲月的痕跡和溫熱的眼淚,她終究是停下了腳步。
“我能給你們的,就這麼多了。其餘的,你們自己想辦法。”溫婉又從包裡拿了一沓錢出來,“另外,這是最後一次。不要以爲我好欺負你就可以做我的吸血蟲,我溫婉並非善良到那樣的地步,從你們把我抱給我父母的時候,我就和你們家沒有半點關係了。麻煩女士你記住這一點。”
看着毫不留情走掉的溫婉,中年女人擦了擦眼淚,小心翼翼的把好不容易要來的錢收進自己的包裡,四下看了看,這才畏畏縮縮的邁着步子往前走。
等到終於走了有一段距離,溫婉才嚐嚐的舒了一口氣,不知道爲什麼,心裡發堵到突然想要哭出來,她急急的捂住雙脣,小聲的壓抑着自己的眼淚和哭聲。
走到人少的角落裡她才緩緩的蹲下來,捂着雙臂把頭埋進去。
其實在十年前,她都還不知道自己並非自己父母親生。
溫婉的整個世界徹底毀掉,是在她和立輝的感情出現裂縫的那一年。那時候她從國外交換回來,後來大學畢業,初出茅廬,一心想要好好奮鬥自己的事業,好好工作,而立輝彼時還一無所有,溫父溫母自然是不同意兩人的感情的。而溫婉從小被教得極好,和立輝幾乎除了純潔的親吻便沒有更深一步的動作了。可是立輝是一個四處碰壁的畢業生,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漸漸地,再美好的感情,也禁不起現實的摧殘。
立輝開始懷疑溫婉的心。他那時候認爲,溫婉不給他碰,就是對他的不信任。而這個屢屢得不到滿足的男人,竟然,就那麼輕易的,出軌了。
毫無徵兆的,不,也算是……有理可據。
立輝和他的青梅竹馬的‘妹妹’上牀了。而且讓她去看戲的人,就是這個立輝所謂的鄰家妹妹。
那時候立輝錯愕悔恨的眼神她都還記得,只是立輝的解釋,她一句話也聽不進去。
那些畫面,早就有些模糊了。可偏偏在那樣傷心欲絕的時候,溫婉又知道了自己不是父母親生女兒的真想。
多麼殘忍。
想到自己先前爲了和立輝那樣一個窮小子在一起,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抗父母,鬧得不可開交,後來竟覺得一切都不過是自己的一場鬧劇。爲了那樣一個男人。站在一個養女的身份,她還有什麼資格去鬧去折騰。後來溫婉就變了。她覺得自己擁有的一切都是上天的恩賜,上天隨時不眷顧她了,就要收回。所以溫父溫母給她介紹的人,她從不拒絕。
從那時候起,她就知道,自己必須做一個聽話的女兒。
這對夫婦,默默無聞的收養自己這麼多年,甚至從未提起自己並非親生這件事。如果不是看到雙方父母籤的合同……
也幸虧有那樣一份周全的合同,溫婉被溫父溫母保護得很好。在那樣的情況下看來,溫婉的一切折騰,都是一場鬧劇。溫婉也順其自然的讓那場鬧劇結束了。
她的初戀,她的親生父母,都從此是路人,也依舊是路人。
可是爲什麼會這樣難過?
溫婉泣不成聲。
想起上星期溫母還打電話過來關心她,問她——婉婉,你和程燁是不是吵架了?媽上次聽說他帶着小明星去出席的慈善晚會?
——不是媽嘮叨你,是希望你和程燁能好好地,早點生個孩子,你啊……哎。
說到後來,溫婉都不太記得到底聽到了些什麼。
她又不瞎,怎麼會看不出程燁的好?這個男人,比立輝好百倍。
一個男人真的要出軌,不管是給他權利財富,還是讓他窮困潦倒,都是攔不住的。
立輝在一無所有的時候背叛她。
而程燁在事業有成的時候依舊守身如玉。
而溫婉的第二個男朋友……過盡千帆,不提也罷。
可是要怎麼去心安理得的接受程燁的愛?她真的辦不到,她覺得好累好累。她明明就那麼不配。程燁真的太好了,好到讓她覺得不真實。
自己何德何能,讓這樣一個男人爲自己掏心掏肺?她連半顆心都沒有付出過。
她死死的揪住自己的衣袖,任由自己小聲的把眼淚埋在衣袖裡。
五月的天氣總是多變的,忽冷忽熱,沒想到剛剛還豔陽高照,此刻就下起了大雨。嘩啦啦的雨聲在溫婉耳邊響起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出門好久好久了。天都快黑了。
那個女人肯定也已經走遠了吧。
就像她之前的那幾次一樣,拿了錢,很快就會走掉,走得毫無蹤影。
溫婉拿出手機,抽出電話卡,像是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她把電話卡掰成兩半,扔到了雨中。
就這一次,讓她任性一下。
不被任何人找到,也不會被生母找到。不被任何人打攪到她偶爾一次的任性。
看到那電話卡飛出去的一瞬間,溫婉突然笑了起來,怎麼樣,她溫婉也是有膽量的。說是最後一次就真的是最後一次了,她不會在被那一家子吸血了。
如果善良就是這樣的下場,她寧可做一個無情無義的女人。
她早就注意到了。
別人都可以輕易的重新開始,而她,不行。
她既無法活在過去,亦無法盡情展望未來,所以她的要求過分嗎,她只是想好好的擁有現在,過平靜的生活。
任由大雨沖刷在溫婉的身上,她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容,如果,如果沒有遇到程燁這樣一個男人,她大概也不會有這些苦惱吧。
她原本構造了一個與父母相伴一生然後孤獨終老的未來。
她絲毫沒有想到過會有這樣一個男人突然出現在她的世界裡,問她,“如果你真的要找人結婚的話,不如和我試試。”
那是在她又一次相親失敗的時候,被相親對象告知沒有在自己身上感覺到適合結婚的味道,她很挫敗,也有竊喜,那時候,程燁出現了。
這樣一個合適得不能再合適的男人,讓溫婉覺得好像可以償還父母這些年對她無私的愛了。
閉上眼。
再睜開眼的時候,心裡想的那個男人,正舉着傘氣喘吁吁的站在自己勉強,看到溫婉這幅模樣,皺着眉頭快步走了過來。
“程燁,我……”這一刻,她啞然,她想問他怎麼找到她的。
想要解釋,卻不知道從何開口。
程燁卻並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只是大步流星的走過來把溫婉撈進懷裡,絲毫不介意溫婉溼透的衣衫把自己也弄了半溼。擡起手冷着臉給溫婉擦了擦一臉的雨水,“回家。”
簡短而有力的兩個字,卻讓溫婉覺得胸腔裡有暖流淌過。
她亦步亦趨的被程燁帶着往前走。這個男人甚至一個字都沒有問過。即便這樣,她還是能感覺到程燁身上的冷意。她知道,他生氣了。
她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她拉住程燁,墊腳吻了過去,帶着雨水的酸澀。
一如歌詞裡說的,吻下來,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