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爲四年過去自己早已忘記了她,可是這聲輕笑卻又喚醒了我沉睡的記憶,胸口某個地方又開始隱隱作痛。
我能感覺到自己面部的表情因爲這一句話,慢慢變得僵硬起來,我迫使自己的聲音也變得冷淡。
“你打電話來幹什麼。”
“四年沒見,聽說你去山區支教了?難道是真的?”
我冷哼一聲,“這不關你的事。”
“喲,你的聲音聽起來好cool,要是當初也是如此的話,我也不會對你感到膩味了。”
“如果沒事,我就掛了。”
“別別,wait a moment。”
我的手臂已經舉得有些痠軟,而與這個女人通話,導致我的耐心已經快要耗盡,索性放下手臂。
“快說。”
“我覺得你最好還是親自回來一趟,相信我,如果依照你的性格,如果不這樣做會後悔一輩子的……”
“什麼?”
“那就是滋滋……滋滋……你不會想要這樣的結果吧?”
“你說什麼?”我皺起眉頭,信號偏偏這個時候又變的不穩定,我重新舉起右手,對着電話那段叫道,“你再說一遍?”
“逃避也是沒用的哦孟禾,你不會想要自己的女兒被送進孤兒院吧?”
“我的女兒?你在說什麼東西?”
“我在老地方等你,如果三天之內你不來,我就當你默認最壞的結果了,就這樣,bye~”
“喂!你說清楚!你到底做了什麼?!”
可是電話那端已經被掛斷,沒有任何聲音再傳來。
我再次撥過去,然而卻總是被掛斷。
“我的女兒?”我搖了搖頭,“開什麼玩笑……”
隨着這一通電話,我的思緒乘風飄遠,似乎回到了曾經嬉笑無忌的時光。
當我從回憶裡掙扎而出時,春天的陽光依舊懶洋洋地撒在我身上,而屋下已經傳來勝男第三次問話。
“孟老師好了嗎?”
我收拾好心情,如同再次封閉這些陳年往事一般將手機關機。回答道:“來了來了,小白!”
“哦。”
看着勝男扶着木梯,我一步步往下,總算又踏上了結實的土地。
我站在木梯旁,腦袋裡的思緒一會放空,一會又不斷糾結。
坦白講,那個女人說的話,我肯定是抱着懷疑的態度。在我眼裡,她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成爲母親?那般不負責任、自私的女人怎麼會生孩子?
正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勝男不小心撞了我一下,我一驚。
“怎麼?”
勝男對於我驚慌的表現有些疑惑。
“木梯,你還要用嗎?”
“哦、哦。”
原來勝男是來收回木梯的。
“我來就行了。”我這樣說了一句。
“你不知道放哪。”
等到放回木梯後,勝男揹着揹簍,拿着鐮刀,似乎又要去幹活,看着她纖弱的背影,我不禁又叫了她一聲。
“什麼事?”
勝男平靜的轉身看着我。
我猶豫了一下,搖頭道:“沒事,沒什麼,你去忙吧注意休息哈。”
如果只是百分之一的可能,即使是千分之一的可能……
那個女人當年真的生下孩子……
想得越深,我的心越難以平靜,是啊,當初若說我不是爲了逃避傷痛而來到這個地方,即使假借別的理由欺騙了所有人,也無論如何騙不了我自己!
我眨了眨眼眸,重新恢復清明。
往事於我早就如風逝去,留給我現在的難題是,我該怎樣同朝夕相處的鄉民們和那羣可愛的學生告別。
“也許那個女人只是又一次騙我,說不定我馬上又能會回來了。”
我這樣對自己說。
等到我想通所有後,整個人感到一陣輕鬆。
正在這時,勝男竟然又轉身回來,身後還跟着她的父親。
我正疑惑,勝男的父親已經大步走向我,皺着眉頭對我說:“孟老師,聽勝男這丫頭說你似乎有急事?”
“啊?”我愣了一下,看了眼勝男,她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顯然她剛纔已經聽見了我打電話時的對話。
“是、是有一點事需要離開幾天。”
白父呼出一口氣,“沒事沒事,你看你來咱們村這些年,除了前年冬天發高燒外還沒缺過孩子們的課呢,就算農忙時節也得讓人歇口氣不是?你總是忙着孩子們的事,有時候大傢伙都覺得挺對不住你的。”
“哪裡的話。”我不好意思地回了他一句話。
白父看了一眼天空,對我說道:“要是出山的話,還得趕緊,現在天色已經不早了。”
我也跟着看了眼天空,村裡自然沒有鐘錶之類的東西,連用上電燈的時候都少,來了村裡這麼久,我也約莫有了看天空猜時辰的能力。至於手機上的時鐘,早就走不準了。
此刻大概快下午三點了,出山的路程少說要走五個小時,山裡的天又黑得比較早。
我答道:“那我還是儘早走吧,正好早去早回!”
說到這我笑了下,那個女人肯定是騙我的。
白父對我說:“對了,孟老師,讓勝男送你一程吧。”
我連忙擺手,“何至於啊,我又不是第一次走了,沒事沒事,我還記得路。”
“不是,”白父擺手的氣勢顯然比我更足,揮了下蒲扇般的大手對我道,“你往常走的路雖然好走,但是費時間,出山其實是有一條小路的,雖然有點崎嶇,但走得快只要一個時辰就能出山了。”
一個時辰等於兩個小時,這麼說的話,能節約三個小時啊。
“真的嗎?”我雙眼一亮。
“嗨,我糊弄你幹嘛,讓勝男送你出山,雖然她只走了一次,”白父轉頭對勝男道,“勝男,還記得路吧?”
“記得。”
我還未及說話,白父推着我的肩膀就往前走,邊走邊說道:“這丫頭記性好着呢,孟老師你看,繞過田家屋子,再穿過竹林,走到石家灣後,你再……”
白父一通話說得我頭暈腦脹,我連忙低頭對勝男小聲道:“你都聽清楚了嗎?”
白勝男點了點她的小腦袋。
雖然知曉了還有捷徑可走,但出於對勝男的關心,我還是道:“算了吧白叔,小白這樣一來一回累不說,還耽誤功夫,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出山了。”
白父只向我翻了一個白眼,說句:“窮講究!”就轉身離去了。
看着勝男睜得大大的眼睛,我只得道:“既然這樣,辛苦你了小白。”
不誇張地說,這次出山所走的路確實和我之前走過的大不相同,和這曲曲折折的小路比起來,那條山路簡直算得上平坦至極。
勝男折了一根樹枝在前方探路,估計人跡罕至的緣故,不僅雜草叢生,完全將道路的痕跡掩蓋,前方還老有蜘蛛網攔在身前,一不注意就粘在身上。
走了大半個小時,山路真是越走越崎嶇,而左右兜轉下,我也早就迷失了自己的位置,不過瞧在勝男一副平靜如常的樣子,才微微放心。
不一會,在山林中穿梭着的我們,陡然覺得頭頂一亮,那些廣袤的樹林似乎終於遠去,初春的陽光也重新灑了下來,隱隱約約我還聽見輕輕的流水聲。
勝男忽然止步對我說:“孟老師,等會要淌水。”
我一驚:“什麼?還有水路啊。”
勝男煞有其事的點點頭:“是的,老師能游泳嗎?”
“老師我可是旱鴨子!”
“這就難辦了。”
我心裡嘀咕了下,怎麼早點不說還有水路啊。然後又想罷了罷了,還是折轉回去,走另外條路吧。
不過勝男這丫頭卻依舊若無其事的向前行去。
我加快兩步,走到她身旁說:“我不會游泳啊小白,算了,倒回去吧,趁現在還沒走多遠。”
勝男先是“哦”了聲,又道:“我忘了,開春後前面的河水會褪去,大概不需要淌水。”
看着這丫頭嘴角不易察覺的輕輕一勾,我哪裡不知道她在刻意作弄我!
山裡的孩子一到夏日炙熱的時候,總是喜歡在河塘裡玩耍,身爲他們的老師,我自然是千叮囑萬囑咐,到了夏天千萬別下塘下河游泳,很容易出事!
雖然山裡的河塘村民們心裡都有數,都覺得比較淺,也就讓孩子們肆意玩耍。
可我還是擔心有些容易出事,到了夏天,我只要一閒着就去那些河塘附近蹲着,逮着一個敢不聽我話的孩子就是一頓教訓,殺雞儆猴!
也許是這些孩子們和我漸漸熟悉了,膽子也大起來,有一次居然敢開我玩笑,假裝在河塘裡溺水,大聲朝我呼救。當時把我急得,連鞋子也沒脫就噗通一下跳下去,朝那個孩子叫着“別怕,老師來了!”
然而在那一瞬間我卻忘了一件事:我不會游泳。
於是他們假戲做成了真,不過喊救命的卻成了我。
我記得當時就是勝男這丫頭,以一個標準的跳水動作,跳進河塘,那嫺熟的姿勢,濺起來的美麗水花,一看就是經常戲水的傢伙。
她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喝了好幾口水,結果這丫頭一巴掌拍在我的背上,叫道:“把腿蹬直!”
看着她平靜的小臉,我的心也恢復了短暫的平靜,蹬直腿後發現——河塘不過只能淹到我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