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的模樣很普通,淡妝素裹,約莫四十多歲的樣子,其身上不露自顯的華貴之意,讓人不禁懷疑她是否真的只是青.樓中的大當家,而不是大家族的家母。
蘇文邁步走進去,聽婦人提起柳施施,頓時心中一突,卻還是恭敬地行了一禮:“見過大當家。”
婦人輕輕擺手,笑道:“你可以叫我林夫人。”
蘇文沒想到這位林夫人竟然如此好說話,心中的信心不免更足了一些,頓時改口道:“林夫人認得柳姑娘?”
林夫人先是微怔,隨即恍然:“原來,你不知道嗎?”
聽着這話,蘇文頓時有些摸不着頭腦起來,但很快,他便從林夫人的隻言片語中,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徽州府四大青.樓,其中蘇文已經去過了前面三家,分別是萬花樓、羣芳院,以及金鳳樓,這三樓中,萬花樓姑娘最多,羣芳院花魁最美,金鳳樓則四樓中資歷最老的青.樓。
但這三樓各大當家的心中都十分清楚,雖然人們將他們與林夫人所管的樓子並稱四大樓,可是若說徽州府,不,應該說整個徽州第一青.樓的話,卻永遠都只有一個名字。
柳嫣閣。
十年前,人族十國在經歷了太久的和平之後,暗流涌動,各國摩擦不斷,紛爭再起。便在此時,一個名叫柳嫣閣的歌樓不遠千里前往邊關,爲戍守關內的將士一展妙音輕舞,博得陣陣喝彩,從此出現在世人的目光中。
四年後,鴻鳴書院邀請柳嫣閣前往徽州府,爲即將前往聖地的寒門學子鼓舞士氣,正是此行,讓書院中的一位學子與樓內姑娘生了情愫,最後娶其爲妻,傳爲一段佳話。
而柳嫣閣在來到徽州府後,便再也沒有離開過,一過數年,恍若昨日。
林夫人的手中沒有最多的姑娘,也沒有最美的花魁,更無法在資歷上抗衡其餘三樓,但是她教出了一個好徒弟。
傾國傾城柳施施。
蘇文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這個看起來相貌普通的婦人,竟然會是柳施施的老師,或者說,是她曾經的老師。
“原來如此,這便是您肯見我的原因了。”不知不覺中,蘇文已經用上了敬稱。
林夫人挪揄地一笑,開口道:“連施施也覺得好奇的人,我自然也想看看。”
蘇文撓了撓頭,然後頗爲尷尬地說道:“我是真不知道您與柳小姐之間的關係,原本這次來,我是想要與您談談生意的。”
“哦?”林夫人有些意外,問道:“什麼生意?”
到了這個時候,蘇文反而有些忐忑了,因爲他擔心自家的胭脂的確質量不過關,到時候拿出來難免給林夫人笑話,人家可是柳施施的老師,什麼樣的胭脂香粉沒見過?
不過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蘇文還是咬了咬牙,硬着頭皮掏出了胭脂盒子,遞到了林夫人身前。
“胭脂?”林夫人接過盒子,有些摸不準這少年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將其打開後,倒是認真地品鑑了一番。
蘇文有些緊張地盯着林夫人,發現對方是真的在看胭脂成色,不禁越發患得患失起來。
不多時,林夫人放下了手中的胭脂盒,說道:“你這胭脂倒跟普通店家的差不多,難不成是你自己制的?”
蘇文聽得這話,也不知道林夫人語意中是誇是貶,只好如實應道:“我在黃梨街買了一家胭脂鋪子,這是前任老闆留下來的存貨,我總不能讓這些東西爛在手裡吧,便琢磨着怎麼給賣成現銀。”
聞言,林夫人的眉毛輕輕挑了起來,聲音也變得冷漠了幾分:“於是,你便把主意打到了雲袖街來?”
蘇文察覺到了林夫人前後的態度變化,頓時心中一咯噔,還不等他弄清楚這種變化是爲什麼,便聽得林夫人再度說道:“我沒記錯的話,你如今已經是文生了吧,前來州府想必也是爲了備考州試?”
蘇文點了點頭。
“作爲一個讀書人,不把精力放在正職上,卻致力於發財小道,學人家開店做生意,你這是什麼讀書人?”
“州考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就要開始了,難道你自認爲自己已經複習得很好了?詩詞都背全了?時論都瞭解了?才氣都已經轉赤爲橙了?”
蘇文被林夫人這段劈頭蓋臉的詰問弄得有些懵,沉默了半晌,這纔有些弱弱地答道:“其實,這胭脂也跟我的備考有關係。”
林夫人一怔,神色稍微放緩了些:“說說看。”
蘇文心中慶幸,還好早些時候自己發現了這些胭脂的奧秘,否則此時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接口。
不過轉念一想,自己與這林夫人非親非故的,莫名其妙被對方責罵了這麼一通,還得陪着笑臉解釋,憑什麼啊?
不過想歸想,蘇文看在對方很有可能是自己潛在大客戶的面子上,還是恭敬地開口道:“我想以胭脂作墨,將其運用在畫作當中,如果能夠尋得合適的比例,成功推廣,或許能提升自己的畫道。”
林夫人詫異地看着身前少年,頓時被對方那天馬行空的想法給震住了,文道百年以來,從來只見潑墨成畫,未聞有人敢將其他色彩融入其中的,她不知道蘇文的這個想法說出去將會引起文道多麼強烈的地震,但她能夠聽出其中不菲的價值。
“你真是這麼想的?”
蘇文點點頭,對於林夫人的態度有些驚訝,畢竟他所說的東西,放在很多文人眼中可是離經叛道之舉,但林夫人卻如此輕易地接受了下來。
林夫人沉吟片刻,復又將桌上的胭脂盒拿到手中,向蘇文問道:“那你想把這些胭脂怎麼辦?”
蘇文輕輕擦了擦手心中的熱汗,心想林夫人這臉變得也太快了,當下說道:“要研究出合適的顏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況且我爲了開這個鋪子,可算把大半身家都給搭進去了,所以還得靠着這個吃飯呢。”
“所以我想着,若是林夫人覺得這胭脂與其他鋪子的差別不大的話,不妨便用我們林花居的胭脂。”
“我給林夫人最低的價格,而您也不需要做什麼,只需要跟姑娘們說說,若有客人問她們這胭脂是哪兒來的,如實回答即可。”
林夫人心中暗暗點頭,如果拋掉對方的文人身份不提的話,這生意頭腦倒還真是過得去。
“就只是這樣?”
“只是這樣!”
蘇文笑着,知道這單生意應該是成了,說到做廣告,又哪裡能比得上在這些風月場中更有效果呢?
這裡的姑娘們姿色原本就是上乘,本身就是完美的模特了,更別說這裡的男人都是最願意爲女人花錢的那種人。
而且更加令蘇文驚喜的是,這裡可是柳嫣閣啊,整個徽州最負盛名的青.樓!其他樓的姑娘們在聽說了柳嫣閣的指定胭脂之後,難道會不來買幾盒試試嗎?
這是要發啊!
想到這裡,蘇文的嘴咧得更開了一些,頓時將剛纔林夫人給他帶來的不快都拋在了腦後。
“如此,那好吧。”林夫人看着蘇文那得意洋洋的模樣,也有些忍俊不禁,但隨即話鋒一轉:“不過我得提前定好規矩,第一,若是你之後送來的胭脂低於這個品質,我是不收的。第二,若是日後你那林花居的生意紅火了,也不得對我柳嫣閣提價。最後一點,若是你在州考中落第,那麼我們的合作立即終止!”
“沒問題!”
“好!這個我也答應!”
“嗯,哈?”
一開始蘇文還點着頭,不斷應和着,但在聽到林夫人最後一個條件的時候,卻有些愣住了,他能不能在州考中上榜,跟這有什麼關係?
可不等蘇文發問,林夫人便已經說道:“這三個條件缺一不可,如果你全都能保證的話,那麼我這就可以預付定金了。”
雖然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蘇文還是點了頭。
林夫人見狀,似乎又恢復了一開始和善的態度,對蘇文笑道:“你這次來,就帶了這一盒胭脂嗎?還有沒有別的?都拿出來給我瞧瞧。”
蘇文忙不迭地從懷中又掏出了幾個胭脂盒子出來,一一列在桌前,各種胭脂顏色均有細微的差別,淡香各異。
“啪!”
便在蘇文拿胭脂的時候,卻一不小心將另一件物事也給帶了出來,其通體透亮,映着淡淡青光,上面有一朵翡色的杜鵑花正燦爛地綻放開來。
正是蘇文從榮伯的房內找到的那塊青色玉牌。
蘇文對林夫人歉意一笑,隨即準備將玉牌收入懷中,卻不料,林夫人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不由分說便從蘇文的手中奪過了玉牌,然後湊在近前細細看去,片刻之後,林夫人臉色大變,她看着蘇文,急聲問道:“這東西你從哪兒來的?”
蘇文心中存着警惕,不知道林夫人這聲問話是什麼意思,於是含糊地說道:“家中長者所贈。”
林夫人聞言,急忙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兩三步走到蘇文身前,仔細打量着他的臉龐,讓蘇文莫名冒起了陣陣雞皮疙瘩。
“林夫人,您這是……?”
良久,林夫人似乎終於從蘇文的臉上看出了什麼,然後她突然沉膝一跪,雙手捧着青色玉牌高舉頭頂,恭聲道:“見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