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墨所看到的是一具屍體,一個死人,所以那不是蘇文。
這裡是湖畔,而不是冰山腳下,所以死者也不是柴屏,而是另有其人。
氣氛突然變得無比凝重了起來。
禹墨率先激發了自己的御書文位,引碧綠才氣沖天而起,一手捏緊了指尖的棋子,邁着謹慎的步伐,來到了那具屍體的面前。
在才氣光芒的照耀下,屍體的臉色顯得異常鬼魅,彷彿噙着淡淡的笑容,枯瘦的臉頰煩着瑩瑩綠光,就像是一具墳塋中被風化了多年的乾屍。
禹墨將目光從死者的臉上移開,落在了對方所穿的衣服上。
那不是七大書院的制式院服。
這說明,此人肯定是來自於遼國、燕國和樓蘭國這三個國家之一。
但具體是哪一國的學子,禹墨卻認不出來,事實上,別說是他,就算如今蘇文站在這裡,恐怕也認不出來。
因爲這個人的容貌,與生前相比,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般的變化。
不僅整個人都縮小了一圈兒,而且乾癟的皮膚死死地貼在骨頭上,在臉上疊起了細密擁擠的褶皺,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個八九十歲的老頭子。
禹墨回過頭看着孟雲,低聲道:“幫我看着些。”
隨即蹲下身來,伸手解開了死者的衣袍,露出了一片灰死幹皺的皮膚。
屍體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傷口,地上也沒有半點血跡。讓人難以揣度,他到底是怎麼死的,而且更關鍵的是。死者嘴角那一抹滿足的微笑,似乎在告訴衆人,他死得毫無痛苦,死得心甘情願。
片刻之後,禹墨從地上站了起來,眼中閃過一絲凝重。
孟雲主動靠上前來,低聲問道:“看出了什麼?”
禹墨搖搖頭。正想要說些什麼,卻見得一直落於他們身後的五條和紫曦也走了上來。
見狀,禹墨沒有再爭鋒相對的意思。而是默默地退開了兩步,將紫曦兩人讓了過去。
“啊!”
一聲驚叫從五條口中響起,小蘿莉似乎被眼前的一幕嚇得不輕,趕緊倒退了數步。用雙手捂住了眼睛。再不敢看。
對於這些天之驕子來說,死人他們見過不少,但死得這般詭異的,卻實難見到,便是禹墨在之前也感到背心陣陣發涼,臉色白得有些瘮人,更何況是五條?
然而,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同樣是女生,紫曦卻沒有表現出大驚小怪的樣子。反而與之前禹墨一樣蹲下身來,細細查看屍身的情況。
這一刻,就連禹墨也忍不住暗暗驚訝了一番,心中暗道:“真是人傻膽大!”
相比於禹墨,紫曦的觀察更加細微,所得出的結論也更加接近事實。
“他最大的可能性,應該是遼國人,而且死因應該是被吸乾了鮮血。”
前面一句話,紫曦說得比較保守,卻是有理有據,因爲她曾經與蘇文一起,遇到過兩個燕國人,並且斬落了他們的左臂,而這具屍體的左臂卻是完好的,所以此人是燕國人的機率很低。
另外在黃鶴樓外的時候,沈木調戲樓蘭國少女驚蟄的一幕讓她印象深刻,所以死者即便是身形縮小了一些,也絕不會是那個名爲小四的西北大漢。
綜合這兩個判斷,死者來自於遼國的可能性,的確是最大的。
而紫曦的後面一句話,卻是說得斬釘截鐵,或許是爲了證明自己的判斷,她甚至沒有絲毫猶豫,便抄起了手中的玉筆,斬向了屍體的胸膛。
“嗤……”
筆鋒如利劍將死者胸前的皮膚劃開,露出裡面的森森白骨,以及萎縮發黑的臟器,然而,就是沒有半滴鮮血淌出。
紫曦的猜測是對的,這個人在生前被吸乾了全身的鮮血。
禹墨見狀,立刻從口中吐出了三個字。
“孔雀蝙!”
禹墨的迴應很快,但並不意味着他是在信口胡謅,事實上,他的這個猜測,同樣是很站得住腳的。
孔雀蝠是一種中階妖獸,其嗜血習性衆所周知,而且相比於其他同樣以吸血爲生的妖獸,孔雀蝠最大的特點,便是在吸食掉獵物的鮮血後,其咬痕會逐步消失不見,就像是如今衆人面前的這具屍體一樣。
但是禹墨的這個答案,如今在黃鶴樓中,卻存在一個非常致命的缺陷。
“不是孔雀蝠。”
出人意料的是,駁斥禹墨此言的,並不是紫曦,而是一直躲在衆人身後,一副柔弱恐懼模樣的五條。
禹墨怔了怔,隨即想到了其中的原因,因爲自從他們進入黃鶴樓以來,不管是第一層的草原,還是第二層的戈壁,直至第五層的田野,都從來沒有人見到過哪怕一隻妖獸!
從此人的死狀來看,自然不是死於黃鶴樓的坍塌,如果也不是妖獸所爲的話,那麼就只剩下了一個答案。
是人爲的!
這句話誰也沒有說,但四個人的臉色都變得無比嚴峻了起來。
最後,孟雲沉聲說了四個字,爲這次意外的發現,落下了最後的結論。
“萬事小心。”
此言落下,四人都沒有再說話,就連一向話癆的禹墨,也止住了聲音,不知不覺當中,四個人的關係似乎變得更加緊張了起來。
輕輕地退了兩步,怯生生地逃避着孟雲和禹墨的視線,也與紫曦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禹墨臉上懶洋洋的笑容消失了,他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嘴脣,也不着痕跡地挪着步子,戒備着身邊的孟雲。
說起來也有些巧,如今出現在湖畔的這四個人,均是來自四個不同的國家,這也導致在此刻,他們誰也無法彼此信任。
因爲屍體就出現在湖畔,而他們四個人,則是距離此處最近的四個人,那麼,在他們裡面,會不會就有殺人兇手?
誰也不知道。
到了此時,誰都說服不了誰,所以只能僵持在了原地,一旦行差踏錯,便是衆矢之的!
如果這一幕被那個赤足年輕人看到,不知道會不會笑掉大牙,或許這便是魔族大祭司所說的,人心。
事實上,同樣的一幕,並不只發生在湖畔,或於山林之間,或於冰雪之側,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出現一具或數具乾癟的屍體。
這些人的死因都一樣,皆是被人吸乾了渾身鮮血,死後都帶着滿足的笑容,臉色安寧或平靜。
黃鶴樓坍塌至今還不到兩個時辰的時間,此番進入聖塔的十國學子,卻已經摺損了近半數之多!而且在這些人當中,大多數都不是如柴屏那般死於天災,而是死於人禍!
沒有人知道這些人是怎麼死的,又是誰殺了他們,人類各國學子紛紛將矛頭對準了彼此,在這個時候,誰都不敢相信誰,即便是新四大才子,即便是本國同宗,亦相互戒備。
在這樣的情況下,很多人都選擇了孤身獨行,自然而然地也就成爲了下一個獵物,無聲死去。
死亡一旦開始,便再也不會結束,直到狩獵者們找到他們最需要的那個獵物,或者將整座黃鶴樓,屠戮殆盡。
這一夜是黃鶴樓開啓以來的第六夜,也是樓內新世界誕生的第一夜,這一夜無比的靜謐,無比的黑暗,更無比的危險。
皓月當空尚未匿,卻沒人能夠看清那行走於夜色當中的三道黑影。
除了一個人。
皓馬並沒有如旬塵所預料的那般,前往尋找蘇文的蹤跡,相反,他從一開始,便捕捉到了從黃鶴樓外侵入的三道人影。
但他什麼也沒有做,只是靜靜地跟在了他們的身後。
他跟着三人走過湖畔,穿過叢林,趟過泥沼,翻過雪山,他看着人族的未來一一死於三人手下,卻無動於衷,冷眼相待。
他甚至沒有向那些人族少年發出半聲警告。
他只是看着,然後記下。
正如魔族大祭司與黃庭堅在星雲走廊中的對話那般,他的立場從未改變,兩不相幫,互不相欠。
直到他感應到於西南方向,出現了一股浩然聖意,他的腳步終於忍不住頓了一下,再度擡首,眼前的三人已經消失無蹤。
皓馬沉吟了片刻,然後轉過身,朝着西南方的那座湖泊,疾馳而去。
此時的他並不知道,自己的這一個轉身,便錯惜了百年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