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在前世的時候並不好圍棋,但他仍舊知道,棋道所考驗最多的,還是計算。~
所以他的回答非常自然,沒有絲毫的猶豫,就如同是爛熟於心的答案。
而於杜寧來說,卻是對蘇文的這番回答顯得頗爲意外,即便之前蘇文將棋道比作星空的說法已經讓他大吃了一驚,但那畢竟只是一種抽象的比喻,如今兩人所探討的,則是關乎棋道更爲具體的勝負。
在杜寧看來,計算即便不是落子之間最關鍵的因素,也絕對是兩者對弈時的重中之重。
所以杜寧顯得非常滿意,眼中帶着讚許之色道:“看來蘇聖才確有棋道之天賦,但杜某仍希望蘇聖才明白,棋者對弈之間,並不是單純依靠於計算的。”
蘇文點點頭,恭敬道:“望大人指教。”
杜寧微微擡手撫須,笑着道:“棋道與聖途百道中其餘道統並無異處,至精妙之處,所靠的仍舊是無上的智慧與經驗,亦或者是一種虛無縹緲的靈感,但棋道卻又是百道中最特殊的一道,因爲其對於意志力、耐性和龐大計算能力的考驗,乃是絕無僅有的,我這麼說,你可明白?”
蘇文頷首道:“學生受教了。”
杜寧笑了笑,忽地提出了一個建議,卻讓在座中人紛紛爲之一驚。
“若是蘇聖纔不嫌棄的話,不如我們手談一局?”
蘇文亦是一愣,以杜寧之意來看。莫非是準備直接進行文會的臨場對弈了?
蘇文前世雖然看過一些棋譜,也知道傳說中的當湖十局,但是他畢竟是沒有真正下過棋的。到了聖言大陸之後,託棋位之福,他能夠運用戰棋會敵,亦初步有了一些對於棋道的理解和感悟,但若是說到真正下棋,恐怕比之林沖林教習都遠遠不如,又如何能跟杜寧相提並論?
正如先前蘇文所說。棋道所考驗的是計算,那可不是蘇文所擅長的,所謂千古無同局。即便蘇文背過再多的棋譜,也終究只是紙上談兵,屆時被杜寧殺得片甲不留豈不是貽笑大方?
時至此時,蘇文才開始隱隱有些後悔。先前自己不應該如此出風頭的。現在倒真是騎虎難下了。
王陽明對此反而樂見其成,因爲這麼一來,這文會的論道階段就算是順利度過了,雙方書院都不曾丟了面子,豈不是皆大歡喜?
於是還不等蘇文同意,王陽明便已吩咐兩旁的書院學生搬來了木桌和棋具,列在了蘇文和杜寧中間,臨場對弈即時開始。
蘇文見狀。知道木已成舟,只好尷尬地笑了笑。面帶苦澀道:“杜大人,學生的對弈之術,實在是有些上不得檯面。”
杜寧自然以爲是蘇文的謙虛之語,擺擺手道:“蘇聖才卻是自謙了,所謂文會,本就是交流學習之途,此間勝負並不代表什麼。”
蘇文乾巴巴地笑着道:“也是,也是,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哈哈……”
杜寧一怔,被蘇文這頗爲新鮮的語句搞得莫名其妙,細細回味之後,卻是讚道:“蘇聖才之語,果然是字字珠璣啊!”
說着,杜寧輕輕擡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笑道:“不知蘇聖才欲擇何色?”
蘇文稍微猶豫了一下,似乎選擇什麼顏色對於此棋局的勝負並無太大關係,因爲這不是五子棋,不管他是否先手,看起來都是輸定了。
正這麼想着,蘇文卻突然靈光一閃,於記憶深處想到了前世一則十分有趣的軼事,於是忙不迭答道:“我選黑子!”
“哦?”蘇文的一應神色變化落在杜寧眼中,似乎大有深意,不禁問道:“卻不知這其中有何緣故?”
蘇文撓了撓頭,有些歉然地說道:“因爲黑子先手。”
蘇文的這番答案一出口,頓時惹來兩旁學子的陣陣輕笑,便連杜寧也被逗樂了,搖搖頭道:“如此,杜某便執白吧。”
雙方就此選定了棋子,但於落子之前,蘇文卻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道:“杜先生,一會兒學生所下的此棋,還希望先生不要介意。”
杜寧一愣,有些不明其意,不待他出聲詢問,卻見得蘇文的黑子已經率先落下。
從蘇文執棋的手法來看,顯然是頗爲生疏笨拙,根本沒有棋道大家的風範,而他第一子所落之處,也是讓杜寧一頭霧水。
蘇文的黑子落在了棋盤天元之上。(注)
棋道有棋道的規矩,一般來說,爲了表示對對手的尊重,兩人對弈之時,先手所落棋子的位置也是有講究的,像蘇文這般直接落在天元之上,倒是頗爲罕見。
不過杜寧並沒有顯得太過大驚小怪,只是微微一愣後,便落下了自己的白棋。
杜寧的落子非常常規,看起來有些保守,畢竟兩人是第一次見面,他並不知道蘇文的棋路棋風到底是如何的,所以剛開始的時候還抱有一些試探之意。
然而,杜寧卻是沒有想到,蘇文的第二子,竟落得如此之快。
幾乎便在他落下白子的同一時間,蘇文的第二步黑棋也已經落下了。
但即便到了這個時候,杜寧也並沒有發現有任何的不妥,他只是按照自己往日的習慣,再落一子。
“啪!”
蘇文的黑子便如跗骨之蛆,也跟着立刻落下,就像是根本不經任何思考而在亂下,他的這番表現,也引得兩旁的觀棋之人面露不解之色。
“蘇師兄原本下棋就下得這麼快的嗎?”
“剛纔那杜大人不是說,棋道考驗的是耐性和計算嗎?怎麼感覺蘇師兄想也未想就落子了?”
便在衆人議論紛紛的同時,杜寧已經落下了第五子,然後他終於看懂了蘇文的棋路,所以他頓時停下了落子之勢,露出了一臉無奈之色。
“蘇聖才,你又何必戲弄於我呢?”
蘇文知道,對方已經看出了他這盤棋局中的貓膩,只好拱手而道:“其實大人先前說的不對,以我看來,不論任何棋局,面對任何對手,都當以取勝爲最終目的,如此,命運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星空才能大放光芒,所以,請恕學生無禮了!”
兩人的這番論調聽在他人耳中,無不一頭霧水,直到聖佑書院中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呼:“這是,模仿棋?”
一時之間,整個聖佑書院的學生都顯得激動了起來,有些面露不忿之色,有的面露苦笑,不一而足。
鴻鳴書院中大多數人都聽不懂“模仿棋”是個什麼意思,所以紛紛將目光落在了唯一懂得棋道的林沖臉上。
此時的林沖也是張大了嘴巴,良久之後,這才笑着解釋道:“此局蘇文已經贏了。”
白院士一愣,明明雙方纔分別下了五步棋,怎麼就分出了勝負?難道說蘇文的棋道已經如此高深莫測,比之唐國棋道國手也強大至此?
林沖知道衆人會錯了意,只好接着解釋道:“所謂模仿棋,便是蘇文第一子落於天元之上,然後杜寧怎麼下,蘇文這邊就跟着怎麼下,如此,一局終了,最後獲勝的肯定是蘇文,而且正好就是贏天元上的那一子!”
如此解釋,衆人立刻一片恍然大悟,有人不禁弱弱地問道:“如此,蘇師兄豈不是有耍賴的嫌疑?”
唐吉瞪着一對小眼睛,低斥道:“什麼叫耍賴?這叫智慧!智慧懂不懂?勝就是勝,敗就是敗,誰讓那杜寧自己輕敵了呢?”
衆人所料不錯,蘇文從一開始所打算下的,就是模仿棋,所以他才能落子如此之快,根本不用任何的思考,因爲他只需要看杜寧是怎麼下的,然後用黑子跟着下一遍就可以了!
這便是蘇文的必勝棋!
傳聞此棋創於明太祖朱元璋,其與徐達所下的棋就是模仿棋,所以每每總能獲勝一子,未有敗績。
之前蘇文也正是想到了這則軼事,所以纔會果斷地選擇了先行的黑子,匆匆落於天元之上,而如今的杜寧顯然是已經看清了蘇文的打算,這纔有了兩人剛纔的那番對話。
既然知道自己必敗,那麼這局棋杜寧也沒有必要再接着下下去了,雖然有些懊惱於蘇文的小聰明,但卻對蘇文關於勝負的言論無從辯駁,只好吃了這個啞巴虧,苦笑道:“不曾想,蘇聖纔對於勝負之果竟如此執着啊!”
蘇文靦腆一笑:“希望大人不會怪罪於我,承讓了。”
杜寧搖搖頭,棄子認輸,正想要提議與蘇文堂堂正正再來一局,卻不曾想,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忽的從他身後傳來。
“久聞蘇聖才盛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如,便讓我與蘇聖纔對弈一局,何如?”
言畢,一襲白衣從聖佑書院席間站了起來,目若寒星般盯在蘇文的臉上,嘴角浮着淡淡笑意,讓人捉摸不透。
蘇文轉過頭,看着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少年,心中笑道:“他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注:所謂“天元”,便是棋盤中最中間的那一點,考慮到支持本書的人不一定對圍棋有研究,故解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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