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布之上,樓臺閣宇高高聳立,門匾上書三個墨色大字:春熙樓。
樓外青松翠竹,人潮涌動,便恰如今日之情之景。
這是一幅寫生,但卻在金大錘的筆下,栩栩如生!
幾乎便在金大錘展開畫布的一瞬間,一道淡橙色的光輝便從布卷中直刺而出,足有三寸之高!
這是貨真價實的,上佳之畫!
衆人還來不及驚歎,金大錘身旁的少年便搶先驚叫起來:“這不可能!只是一幅寫生圖,怎麼可能在才氣上勝過我的字!”
金大錘聞言也不氣惱,而是呵呵笑道:“這位小兄弟或許看得不夠仔細,其實,俺這幅畫,叫做《美人圖》!”
“美人圖?”少年驚詫莫名,他皺着眉頭,重新向畫卷仔細看去,片刻之後,他終於發現了這幅畫的精妙之處。
畫中人影綽綽,要說女子自然也是有的,比如站在樓門前的春熙樓姑娘,比如說在人羣中駐足停留的賣花少女,可是,不論怎麼看,這寥寥數女也稱不上“美人”。
更別說,這幅畫竟以“美人圖”而命名。
唯有細心之人才能發現,在畫中的春熙樓上,有一扇半開的小窗,一個面容模糊的女子從窗戶中透出半個身影,手間輕撫琴絃,清婉動人。
如果再仔細觀察畫中其他人物的神情,便會發現,所有人的神色之間都浮現了一種如癡如醉的嚮往之意,似夢似幻,不能自拔。
原來,這幅畫中的美人,竟是指的那位窗前女子。
念及今日春熙文會的特殊之處,答案已經呼之欲出,金大錘這幅圖所畫的,竟然是衛國第一美女,柳施施!
用瞭如此多的筆墨勾勒樓臺翠竹,以如此多的人物來烘托,爲的,只是柳施施一人!
所謂《美人圖》,名副其實!
很難想象,以金大錘如此粗獷的模樣,竟有着如此細膩的心思,這哪裡像是一個鐵匠的兒子!
就連坐在前排的殷無殤和成德兩人也不禁暗暗點頭,這個金大錘如今未滿18歲,已經獲得了貢生文位,更能作出如此佳畫,乃是當之無愧的天才少年!
那少年終於看出了這幅畫卷的真意,不禁面色頹然地倒退幾步,執筆的手掌有些發青,他沒想到,先前自己纔剛剛誇下海口,卻在第一戰中就敗了!
敗得如此乾脆,敗得毫無懸念!
他不甘心,如果不是自己如此託大,只寫了一個字的話,恐怕對方也未必能勝!
可惜的是,事已至此,即便他再如此悔恨也無濟於事,敗了就是敗了,任何理由和藉口,都沒有絲毫意義。
少年面露沮喪,向金大錘躬身行禮,咬牙道:“我輸了!”
金大錘憨厚地撓了撓腦袋,將少年扶起,這才問道:“說起來,俺還不知道小兄弟叫什麼呢,不曉得是否方便透露一二?”
少年深吸了一口氣,卻也不隱瞞,當下迴應道:“衛國壁城,李逸!”
金大錘笑着說道:“李小兄弟,這一場雖然俺勝了,但你也很厲害,只是若以一字之威,便想要壓垮整個臨川城的話,小兄弟你也實在是太過託大了。”
聞言,李逸的臉色變得鐵青一片。
很顯然,金大錘本想要安慰一下李逸,可是這說出來的話,卻起了反效果,反而讓李逸誤以爲對方想要繼續羞辱他。
眼中閃爍着不甘之色,李逸再度開口道:“我收回剛纔說的話,不過,總有一天,我會將今日之恥連本帶利收回來的!”
說完,李逸也不再繼續留在臺上丟人現眼,轉身便離開,而與此同時,臺下立刻響起了陣陣鬨笑之聲,所有人都將之前所積壓的憤怒發泄了出來,盡情嘲笑着外鄉的失敗者。
直到李逸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春熙樓,衆人才重新將注意力轉移到了金大錘身上,如迎接英雄一般,高聲歡呼起來。
“大錘威武!”
“大錘好樣兒的!給他們瞧瞧我們臨川城的厲害!”
“大錘大錘我愛你!”
面對萬衆喝彩,金大錘顯得無比侷促,只知道一個勁的傻笑,便在這時,水兒姑娘再度上臺,向金大錘投去一縷千嬌百媚的眼神,這纔開口道:“恭喜金公子先拔頭籌,接下來,又有哪位願意上臺挑戰呢?”
話音剛落,一個瘦如竹竿兒般的少年隨之起身,此人身高起碼在一米八以上,配合那無比削瘦的身材,真讓人擔心會不會隨時被一陣大風颳走。
瘦竹竿兒慢步走到臺上,先向衆人行了一禮,謙遜地說道:“臨川城中果然藏龍臥虎,我乃雲盛城白遲,請賜教!”
金大錘趕緊回禮,正想要客氣兩句,誰曾想,那白遲已經從懷中掏出了一頁宣紙,隨手輕揚,宣紙浮空而立,飄在白遲身前兩尺的地方,經久不落!
單是這一手,便惹來陣陣叫好聲。
叫好的自然是其他城鎮中人,而臨川人在看到這一幕之後,則紛紛忍不住心中一緊,這是一個高手!
就連臺上的金大錘,也爲之驚歎。
緊接着,白遲又從袖中抽出一支墨筆,他全神貫注地看着身前空白一片的宣紙,遲遲未動,如一尊雕塑。
良久,白遲深深地吐了一口濁氣,眼中驟然爆發出一種無比可怕的精芒,揮毫動筆!
手疾墨灑之間,白遲儼然如一位久經沙場的將軍一般,指揮着手中的墨兵佔領白色原野,筆端行雲流水,便如戰場上行若風雷的騎兵,兵過之處,踏草無痕!
這是一幅,草書!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闌干南鬥斜。
今夜偏知春氣暖,蟲聲新透綠窗紗。”
這首詩出自瀾國大詩人,劉方平劉大學士的《月夜》,乃是對春夜的的美景描繪,詩文中藉助其他的景物來反映月色,其手法獨特,讓人稱讚,在一種靜謐的鄉村世界中,給人帶來了清新、和諧的感覺。
書成詩畢,墨色未乾,紙上便已迫不及待地浮上了一層橙色光芒,足有半尺之高!
同樣是上佳之書,但白遲的這幅字,在才氣上,還是超過了金大錘的《美人圖》!
結果揭曉,場下頓時響起大片的嘆息之聲,倒是金大錘本身並未氣餒,他近距離地看了這幅草書老半天,最後還是尷尬地抓了抓頭髮,笑道:“俺對書法一竅不通,也無法看出李兄這幅字的厲害之處,不過從才氣高度上來看,似乎是俺輸了,嘿嘿。”
白遲微微挑眉,有些意外地看着金大錘,顯然沒想到此人竟如此樂觀,開口道:“人各有長,我雖對書道研習已久,但是要說作畫,想必我是不如金公子的。”
臺下衆人聽到兩人對話,不禁愕然,如此和諧的場面,似乎與之前那李逸洶洶而來的火藥味大相徑庭,爲了表示臨川人的大度,也有不少人爲白遲鼓掌叫好起來。
白遲見狀,眼底悄然浮現一抹得色,一閃即逝,就連身前的金大錘也並未注意到,隨即他微微拱手道:“承讓!”
金大錘憨憨一笑,樂呵呵地走下了臺,心中還在琢磨着,自己的畫在文會中輸了,不知道等會兒還能不能送到柳小姐的手上?
兩輪戰罷,臨川城和其他鄰城各得一勝,打了個平手,那麼下一戰,便至關重要!
若是臨川城勝了,便能重新搶回先機,而若是其他各城勝了,那麼恐怕今日文會,臨川城各學子的文名,便岌岌可危了!
念及此處,所有人都變得極其謹慎起來,誰也不敢貿然自薦求戰,否則一旦輸了,便是臨川城的罪人!
期間有好幾個名字被提及出來,卻又紛紛遭到他人的反對,就在所有人都無比犯難的時候,一道青衫人影卻從春熙樓門口翩翩行來,神色中盡是傲然之色。
這位青衣少年生得極爲俊俏,眉清目秀,脣紅齒白,若是再畫上些淡妝,絕對比春熙樓中的姑娘還要好看。
少年目無旁人,一路行來,也未與旁人攀談,徑直便走到了臺上。
不少人見狀都皺緊了眉頭,卻不是在爲少年的自作主張而氣惱,而是他們在隱隱之間,都覺得此人十分眼熟,只是一時之間,竟無一人想起這青衣少年到底是誰。
青衣少年看了看白遲,眼中不禁露出一絲輕蔑之意,他微微頷首,開口道:“臨川城,嚴子安!”
隨着青衣少年的自報家門,臺下立刻沸騰了。
“我想起來了!他便是那嚴家三公子,當年我臨川城的第一天才!”
“嚴子安?難道是那個嚴子安嗎?”
“不錯!就是那個在三年前奪得我臨川城城考榜首,傳聞入州府後在一年之內便晉升貢生的嚴子安,嚴公子!”
臺上的青衣少年聞聲後,嘴角不禁浮出淡淡的笑意。
很好!原來這裡的人們還記得自己!既然如此,那麼今夜,便讓我成爲這臨川城的救世主吧!
在終於弄清楚臺上少年的真實身份之後,臨川衆人的熱情便即刻被點燃了,所有人臉上的欣喜之色都都溢於言表,就像是嚴子安已經奪得了文會頭籌一般。
“這下好了,有嚴公子出陣,任那些外鄉人再怎麼蹦躂也是徒然!”
“就是就是,我看吶,這次的文會到此就可以結束了!”
白遲聽着臺下衆人的議論之聲,不禁輕輕眯起了眼睛,如果這些人所言非虛的話,面前這個嚴子安能在一年之內晉升貢生,絕對是一大勁敵!
想到這裡,白遲的目光不禁掠過了嚴子安,也掠過了場下熱情高漲的臨川城,最後落在西南角落的一片陰影之中。
那人仍舊沒有太多表示,只是再一次地,輕輕點了頭。
他在告訴白遲,輸了,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