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夕攜傲然冷色,款款行到碑前,打量着那一人多高的石碑,目光中帶着審視之意。
華叔緊跟在她的身邊,從懷中掏出了拓紙,交到沐夕手中。這一舉動,立刻讓衆人面露不解之色,便連蘇文也有些心生疑惑。
因爲衆所周知,這位來自雲盛城的大小姐,是沒有書位的!
沒有書位相輔的情況下而進行拓碑?怎麼可能!
一開始的時候,很多人便如蘇文那般,都以爲大小姐只是來湊熱鬧的,並不會真的親自拓碑,卻沒想到,沐夕給了所有人一個驚喜。
很快,衆人便知道,沐夕憑什麼敢上前拓碑了。
因爲沐夕從袖中,抽出了一支泛着淡淡綠意的墨筆。
這是一件用於拓印碑文的專屬文寶:書碑筆!
從外形上來看,書碑筆與普通的墨筆有着極大的差別,筆頭不以尋常的兔毫、狼毫、羊毫等爲材料製成,反而是用了一種更爲堅硬的麟馬須來製作,筆頭的形狀也並不是垂直向下的,而是從斜側方刺出。
總的來說,書碑筆看起來並不像是一支筆,而更像是一支細毛刷。
當然,書碑筆最引人矚目的,並不是它的形狀,而是其上的才氣寶光,這是一件六品文寶!
其作用,便是專門用來拓碑的!
換句話來說,手握書碑筆,哪怕你對書道一竅不通,也能保證十成的拓碑成功率!當然。若這件文寶落在有書位之人的手中,則會大幅度地增加其拓出高品質碑文的機率。
是以。那位楊姓的監院大人在看到沐夕手中的書碑筆後,連呼吸都忍不住加重了幾分,但是很可惜,這件文寶的主人,乃是大小姐!
別說他只是一名聖裁院監院,文位不過御書,就算是院君站在這裡,也不敢開口予奪沐夕手中的書碑筆!
恐怕也就只有如沐夕這般家世。才全然不用擔心“懷璧其罪”的麻煩,只是,這樣的一件中品文寶,每個書道之人都夢寐以求的墨筆,竟然出現在對書道毫無興趣的沐夕手中,也不得不讓人感慨其暴殄天物。
當然,這一切對於沐夕來說。都只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她的臉上滿是淡漠之色,似乎對於首次拓碑並無太多的興奮激動之情,只是如吃飯睡覺一般平常的事情。
手執書碑筆,沐夕的眼神變得無比的專注,華叔走上前去。將拓紙仔細地鋪展在石碑之上,然後負手立於一旁,靜靜地將目光掃向場內的其他人,眼中的警告之意不言自明。
文人於拓碑之時,需要全神貫注。不得有絲毫的分心,否則很容易導致功虧一簣。甚至遭碑文反噬。尤其此碑文有帝階的品級,倘若真的反噬拓碑人的話,其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一般來說,在拓碑之人的身邊,需要有一人爲其守護,以策萬全。
當然,以沐夕的身份,場內無人敢擾,但華叔仍舊沒有放鬆警惕,這是他的本分,亦是習慣。
下一刻,沐夕擡手行於拓紙之上,筆間瑩綠之光大盛,即便沐夕無書位加身,通篇行來,也無半點阻滯之感,反而像是一位浸淫書法多年的大師信手拈來。
蘇文見到這一幕,不禁感嘆,文寶之作用,實在太過奇妙,也讓他再一次認識到,在這個世界中,文位並不代表所有,很可能敵人手握一件高階文寶,便能實力大漲,出奇制勝,所以與敵之時,真是半點也鬆懈不得!
沐夕的拓碑時間很短,中間也無絲毫的紕漏,不過眨眼之間,整篇碑文便已經躍然於紙上,只是其上所散發而出的才氣光芒,卻只是藍色。
這也代表着,沐夕手中的這份拓本,比起原文來,品階下降了!
爲何?非完美拓印而已。
沐夕本無書位,靠着書碑筆的加持,才能夠堪堪拓下其文,自然是無法擬出碑文真意的,拓本所蘊含的才氣,比起原文之所有,必然有所缺失,能夠達到六七成,便已經算是沐夕超常發揮了。
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沐夕對於這樣的結果,並無不滿,她淡然地將手中的書碑筆收回袖中,再將拓紙輕輕疊好,交到了華叔的手中,隨即移步旁側,卻並沒有立刻離開。
想來她也想看看,在接下來的這些人當中,是否有人能夠書出完美的拓本來?
隨着沐夕的拓印成功,衆人看向她的目光,無不充滿了羨豔之色,哪怕不是完美拓印,沐夕手中的拓本,也無比珍貴,想來至少也達到了宗階高級的層次,便是有着侍讀之位的文人,也苦苦難求!
在沐夕之後,其他人也紛紛上前嘗試拓印,可最後的成功率,卻慘不忍睹。
除了一位侍讀險之又險地成功拓得碑文之外,其餘三位貢生,一位侍讀,全部失敗!
當然,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那位成功獲得第二份拓本的侍讀大人,本來在文位上就高於衆人,而且其主修的也正是書位,這才堪堪成功。
相比起來,另外一位同樣有着侍讀之位的王大人,則被突如其來的其他文人擾亂了心緒,慘遭碑文反噬,若不是監院大人及時出手,恐怕已經文海爆裂了。
饒是如此,那位王大人也是臉色慘白,連吐了好幾口鮮血,這才撿回了一條命,想必在短時間之內都無法激發才氣了。
此時距離石碑解開封印,已經過去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時間了,不少文人學子已經相繼趕來,只是石碑寶光散發的時間極短,不少人還尚未尋到準確位置,這才導致所來之人不過十數人而已。
也就是這些人的驟然出現,才讓那王大人於拓碑之時被分散了注意力,從而遭受碑文反噬,非但拓碑不成,反而文海受損,讓人唏噓不已。
而排在那王大人之後的,便是柴南了。
時間開始變得越發緊迫起來,隨着大批文人相繼趕到,稍後若再想以先來後到的順序來拓碑,便不太可能了,別看場間有着監院大人坐鎮,但真要面對成千上萬的文生、貢生聯聲反對,楊監院恐怕也只能選擇妥協。
到了那個時候,便是誰的拳頭大誰說了算了。
眼看局勢越來越混亂,而那柴南卻一點兒也不着急,他只是一介小小文生,卻展現出了比楊監院這位御書大人更加沉穩的氣質。
但見柴南手握砍柴刀,並沒有走向石碑,而是回過頭,看向其後的蘇文。
“你所開啓的文位中,可有書位?”
蘇文一愣,再次確認柴南並沒有認出自己,畢竟此時的他已經將全身都裹得嚴嚴實實,只要他不說話,恐怕柴南便很難單憑體型就看出他的身份。
雖然覺得柴南的這句話有些莫名其妙,但蘇文還是輕輕點了頭。
柴南手中刀鋒輕揚,言簡意賅地說了兩個字:“你來。”
見狀,蘇文突然明白了,這個柴南顯然是沒有開啓書位的,也不如沐夕那般有書碑筆在手,自然是拓碑無望。只是,蘇文怎麼都不相信,柴南只是來看熱鬧的,那麼,對方此行到底有何目的?
再次點點頭,蘇文沉默向前,一步步朝着石碑而行,在經過柴南身邊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握緊了腰間的冷月。
柴南並沒有動手,他只是淡淡說了一句話。
“你拓兩次,我爲你守身。”
柴南的聲音很輕,卻足以讓場內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尤其是不遠處的楊監院。
對於柴南這種投機取巧的方法,楊監院也是微微有些錯愕,但隨即點了頭,表示這樣的手段,亦在規則允許的範圍之內。
柴南見狀,嘴角不禁蕩起一絲微笑,這樣的結果,在他的意料當中,而且這個提議不論對他還是對蘇文,都只有益處。
如此一來,他能不費吹灰之力拿到一份拓本,而蘇文也能不受驚擾地進行拓碑,可謂是各取所需。
擡步走到蘇文身邊,柴南繼續開口道:“兩次拓碑,不論哪一次成功,哪一次失敗,第一次都算我的,第二次就算是完美拓文也歸你,當然,我只能保證你在拓碑期間不受驚擾,至於你能不能走得出這片野林,可就與我無關了。”
柴南的這番話可謂公平之至,兩次機會,原本第一次就是柴南的名額,所以他取第一篇拓文,無可厚非。
所以不論怎麼看,柴南的分配都是最公正的,甚至從某些角度上來看,蘇文還佔了大便宜!
因爲蘇文能夠藉由柴南的機會,接連拓印兩次石碑,就變相地比其他人多了一次實踐的機會,就算第一次失敗了,第二次成功的機率也會大大增加!
沒有人想過蘇文會拒絕,不論是楊監院,還是沐夕,亦或者是柴南,都認定蘇文一定會同意。
所以當柴南發現蘇文突然停下了腳步的時候,臉上微微出現了一絲錯愕。
蘇文並沒有回頭,只是輕輕一笑,寒聲而道:“你的想法是好的,不過,我說同意了嗎?”
一時間,所有人都愣了,而沐夕的眼中更是驟然迸發出了一縷燦爛的冷輝,因爲她認出了蘇文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