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與衆人走到林花居外,卻赫然發現,在門外已經擁擠了一大片黑壓壓的人羣,每個人都神色肅穆,身板挺立,如一杆杆朝暉下的長槍,沉默而莊嚴。
數十上百人整齊而列,卻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紀律之嚴明,比起翼城禁衛軍來,也不遑多讓。
雖無禁衛軍之金甲寒鱗加身,但隨風輕揚的紫色披風,更讓人爲之心神激盪。
在披風的下襬處,一個花體的“嚴”字,毫不遮掩,正大光明。
如今的徽州府,已經沒有了嚴家,唯有在黃梨街上,還留了一位嚴姓人,他站在隊伍的最前頭,身上的那件四季不變的紫色長袍,數十年來遮掩了他心中的憤怒與不甘,更擋住了他那行動不便的雙腿。
他叫嚴五爺,是黃梨街的主宰。
見蘇文走出林花居,嚴五爺露出了從未讓世人見過的燦爛笑容,恭聲道:“見過蘇公子。”
蘇文挑了挑眉,對這麼浩蕩的場面有些不解,疑聲問道:“五爺,這是幹什麼?”
嚴五爺笑着道:“今日是州考的日子,嚴某能做的很有限,但爲公子壯壯聲威,搖旗吶喊的能力還是有的,特此恭送蘇公子出街!”
蘇文對如此張揚的行爲很不習慣,但也不好拂了嚴五爺的好意,只好無奈道:“只是一場州考而已,何至於此?”
嚴五爺正色道:“蘇公子此言差矣,古來征戰皆需以聲壯行,對公子來說,考場便如戰場,文位便是戰功,豈能兒戲?今日嚴某率五百紫袍,恭候於此,不僅僅是爲壯公子聲威,更是祝公子能夠旗開得勝,金榜題名!”
言畢,嚴五爺身後數百紫衣人齊聲喝道:“祝公子能旗開得勝,金榜題名!”
蘇文的嘴角微微一抖,心想這次可真是囂張到家了,這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太子出巡呢。
擺擺手,蘇文邁步而出,淡然道:“行了,走吧。”
嚴五爺點點頭,當下與蘇文並肩齊行,身後八百紫衣隨之而動,步伐不見凌亂,隊列也絲毫不散,舉手投足之間都頗爲整齊劃一。
與蘇文滿臉的無奈相比,唐吉反倒是顯得極爲興奮,終於享受了一把做大爺的威風,走起路來也無比嘚瑟,笑着道:“嘿,還真沒想到,我唐吉也有這麼一天啊,嘖嘖,瞧瞧咱這聲勢,要是不奪個甲榜都不好意思回來!”
即便是一旁見過不少大場面的的寧青冰,在如此陣勢之下,此時也不免緊張,握着蘇雨的手直直冒汗,這還沒到考場呢,一顆心就已經提了起來。
皓馬的臉上帶着萬年不變的微笑,不言不語,怡然自得。
如此浩大的聲勢,自然也把整個黃梨街都驚動了,不少店家紛紛伸出頭來查探情況,待發現原來是嚴五爺爲蘇文送行之後,都不免心中羨豔無比。
“這蘇公子果然不是凡人啊,連州考也有嚴五爺親自相送!”
蘇文對於這些竊竊之音與灼熱的目光如視無睹,臉上不悲不喜,腳步不急不緩,極爲從容地與嚴五爺來到了黃梨街口。
嚴五爺的腳步停下了,微微躬身。
“嚴某便送到此處了,望蘇公子能夠馬到成功,榜首有名!”
蘇文微微嘆了口氣,先前還只是金榜題名而已,這倒好,直接變成勇奪榜首了,也不知道這嚴五爺是不是在故意捧殺他。
下一刻,五百紫衣人學着嚴五爺,躬身齊道:“望蘇公子能夠馬到成功,榜首有名!”
突如其來的齊喝聲,令黃梨街外的行人紛紛爲之側目,心想是誰這麼大的口氣,竟然敢聲稱要奪州考榜首?
蘇文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對嚴五爺說道:“等我的好消息吧。”
嚴五爺保持着垂首之姿,再道一聲:“恭送蘇聖才!”
“恭送蘇聖才!”
蘇文笑着搖搖頭,不再多留,與唐吉等人繼續朝着考場行去,然而,還不等他們走出太遠,卻被一衆鶯鶯燕燕攔住了。
寧青冰看着爲首的林夫人,面露驚喜之色,開口喚了一聲:“林姨!”
林夫人笑如溫玉,除了她之外,州府另外三大樓的大當家也都來了,金鳳樓林七、羣芳院黃燦,以及萬花樓的蕭夢蓮,分列於林夫人兩側,在她們的身後,是四大樓最紅的紅牌,四大金花來了三個,白菲兒到了,林巧兒也到了。
她們此行所來,自然也是爲了給蘇文壯行的。
不過除了蘇文之外,這些姑娘們還眼帶羨慕地看着另外一個人。
“秋葉姐,要加油啊!”
“秋葉姐,我們永遠支持你!”
見到這一幕,寧青冰不禁眼眶微微發紅,她連聲道着謝,不知道爲何,之前心中的緊張和壓力也隨着這些好姐妹們的助威聲,而漸漸消散了。
蘇文拱手向四位當家打了招呼,對於林夫人此舉心懷感激,只是如此一來,也未免太過招搖了些。
“蘇公子,我們便送你前往考場吧!”
聽得林夫人這話,蘇文頓時面露難色,嚴五爺的陣勢雖然更大,但好歹也只是送到黃梨街口而已,若是讓這羣樓中姑娘送着自己一路前往考場的話,不知道會引來多少是非爭議,當下婉拒道:“林夫人太客氣了,便送到城門口吧。”
州考的考場設在城外,畢竟城內可沒有地方能夠同時容納上千名學子,所以歷來都是將城外原本的州軍駐點臨時佈置成考場。
是以蘇文才會有這麼一說。
林夫人也看出了蘇文的不便之處,立刻笑着道:“也好。”
隨後,在蘇文的領銜之下,衆人浩浩蕩蕩朝城門進發,一路之上,不知留下了多少胭脂香粉之氣,又不知道有多少趕考的文生險些被那數以百計的嬌顏笑顰迷暈過去。
如此盛景,簡直比當日的花魁大賽還要壯觀!
一路來到城門口,便連那守門的守備軍將士,也紛紛瞪直了眼睛,滿臉都是震驚之色。
蘇文轉過身來,對林夫人等人說道:“諸位留步吧,蘇文定會全力以赴,不負衆望!”
林夫人攜三位當家垂首躬身:“恭送蘇聖才!”
其後所有的樓中女子,在這一刻都收起了嬉笑之意,正色以行躬身之禮,款款而道:“恭送蘇聖才!”
迎着衆人那充滿了期盼的目光,在守城軍的注目禮之下,蘇文與唐吉等人擡頭挺胸,踏出了州府城門。
考場距離城中大概還有一炷香的路程,此時時間尚早,倒也不急着趕路,所以蘇文一行人慢慢而行,與沿途其他行色匆匆的考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便在五人走到城外沒多久,蘇文便又看到了一個老熟人,正朝自己迎來。
“孫大人。”蘇文行了一禮。
孫丁山的身邊跟着十幾名聖裁院白衣院官,這些一向眼高於頂之人,此時見到蘇文,卻紛紛堆起了笑臉,滿面春風。
“蘇公子,別來無恙吧?”
蘇文點頭應道:“一切安好,嚴家的事情,多虧了孫大人秉公執法啊,說起來,學生還一直沒有機會道謝呢。”
如今嚴家已經徹底於徽州府除名了,別說嚴子安和嚴子皓,便連嚴家家主,嚴五爺的大哥嚴崇山,也已經被貶到了小城當中,若無意外,此生恐怕已是仕途黯淡了。
這一切當然不僅僅是聖裁院的功勞,更有很多別的大人物在其後推波助瀾。
比如說大小姐沐夕的家族。
在如此大勢之下,孫丁山作爲州府聖裁院的一名執事,要說真的出了多少力還真不好說,不過聽到蘇文這麼說,孫丁山自然也是滿臉紅光,擺擺手道:“蘇公子太客氣了,維護聖律,公正嚴明,本就是我們聖裁院應該做的。”
蘇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這才問道:“今日州考,孫大人怎麼沒去考場巡視?”
孫丁山來到蘇文身前,笑着道:“這不正好與蘇公子順路嗎,正好同往,同往!哈哈……”孫丁山故意大笑了兩聲,這纔不露痕跡地壓低了聲音,悄然道:“徐家並沒有死心,現在還駐紮在城外兩百里處,我擔心,在蘇公子出了城後,會遭遇一些意外。”
蘇文詫異地擡起頭,面露感激地看着孫丁山,開口道:“原來如此,那便多謝孫大人了!”
孫丁山似做無意地笑了笑:“舉手之勞而已,蘇公子請!這前往考場的最後一段路,便由孫某相送吧。”
蘇文對此沒有拒絕,又道了聲謝,這才與唐吉等人重新出發,在孫丁山等十數名聖裁院院官的護送下,朝着最後的考場點行去。
一路上無半點波瀾,孫丁山所擔心的徐家人也並沒有出現,於一炷香的時間之後,在蘇文的眼前,便出現了一座氣勢恢宏的軍營。
這裡是平日州府駐軍練兵的地方,但是在今天,卻是三年一屆州考的考場!
深吸了一口氣,蘇文壓下心中涌起的激動之意,轉頭看向孫丁山,拱了拱手:“勞煩孫大人了!”
再往前,便要入考場了,孫丁山自然不用再送,當下也停了腳步,笑着道:“那孫某便在此處靜候公子佳音了!”
“如此便好。”
蘇文轉過身,與唐吉、蘇雨、寧青冰和皓馬並肩而行,向着考場邁步而行。
在他們的身後,孫丁山與一衆白衣院官拱手齊道:“恭送蘇聖才!”
此時,天剛剛破曉,清冷的陽光緩緩落下,灑在蘇文的肩頭,彷彿將其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