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討厭他。
子琦每次看到那張欠揍的笑臉時, 總會這麼想。
早熟的小孩總在暗暗抱怨，爲什麼會有這樣一個厚臉皮的哥哥？
從小就知道欺負自己，自己明明沒有心情跟他玩那種無聊的遊戲, 卻要被硬拉扯過去, 小小的手掌有幾次差不多想扇過去, 但還沒等他動手, 那雙手就被那個討厭鬼牽住, 甩都甩不開。
尚子文，你真討厭。
後來，他發現這個笨哥哥雖然喜歡欺負自己, 可是一旦自己哭出來，他就變得焦急萬分手足無措, 真是好玩。
瞧你那傻模樣。
真是解氣。
於是, 小小的子琦學會了欺負自己的哥哥, 專門從房檐上掉下來，惹得那個傻哥哥急得一頭汗, 立即揹着他去找御醫。
“子琦，你不要晃着腿，夾緊我就不會這麼疼了。”氣喘吁吁的他儘量平穩帶着自己，子琦雖然表面上哭着，心裡卻暗暗發笑。
叫你惹我。
於是哭得更兇, 尚子文這下可急壞了, 張口就來：“子琦不哭不哭, 哭花了臉好醜, 要是子琦不哭的話, 哥哥就……就娶你做老婆。”
“老婆？”差點沒膈應着。
娶自己……做老婆？
這個傻東西，究竟知不知道“老婆”是什麼？
“對對, 只要子琦不要哭，乖乖的，哥哥以後就一定娶你做老婆。”他居然還煞有其事地點頭，好像真的似的。
子琦這下有些懵，不知道該說什麼。
就算長大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沉默是他的假象，母后太清楚自己的能力，一直暗暗授予他權術知識，讓他暗地裡幫助大哥尚乾，朝中變故需要許多黑手掌控，如果說大哥尚乾是明刀的話，他就是暗箭。
這個秘密，只有他、母后，以及大哥知道，而那個討厭的尚子文則被排除在外。
並不是因爲他不夠聰明，只是他太心太軟，母后說，成不了大事。
沒錯，那個人太傻，還自以爲很聰明。
不過……
子琦低頭，站在楚臺樓上，他默默望着抒意宮裡面那個有些跋扈囂張的人，這麼多年，這裡成了他最喜歡的地方。
因爲，可以看見那個討厭鬼。
雖然討厭鬼尚子文三不五時經常跑去他朱槿宮遊玩，可每次自己都會忍不住將他趕出門外，受不了他笑嘻嘻的模樣，更受不了心中依稀燃起的怪異情愫。
可是有些人臉皮太厚，厚到自己到最後都對他無可奈何。
望着那個毫不拘束側躺在自己牀上睡着的人，子琦很想甩他兩個巴掌，可手卻鬼使神差地撫摸着他的下巴，忍不住低頭親了下去。
有些驚訝，可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脣角的溫度依稀殘留，明明這麼討厭，爲什麼卻這麼讓自己流連。
“尚子文，我討厭你。”
我真的很討厭很討厭你，討厭到只想討厭你。
熟睡的人難耐地動了動身體，他並不知道那宛如嘆息的聲音，漸漸帶出了絕美笑靨。
只是，這份感情沒有回報。
時光錯差，偏偏等自己發現的時候，他的眼裡只有一個人，而那個人，不是自己。
一切陰謀的開始，就是所有謊言的開端。
身爲陰謀參與者的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奢望什麼，只是他開始期盼討厭鬼抱着自己，像小時候一樣，那麼單純地抱着自己。
每當遇到危險，討厭鬼都會來找他，他很害怕，一邊抗拒他的靠近卻想法設法跟他在一起。
如果就連這麼單純的情感都破壞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剩下什麼。
他曾經質疑過，可母后爲了江山，寧願放棄自己的親生兒子。
“子琦，這就是皇族，你若不殺人，別人就會踩着你的屍骨向上爬，萬不得已，就算是自己親人都要殺。”
母后的話語歷歷在耳。
一旦走上這條道路，他便沒有回頭的機會，權術高超的他暗地裡替尚乾剷除異己，穩固了朝綱，卻從此喪失了心中所愛。
得不償失麼。
一個人的時候，他總是捫心自問。
每當想起在月氏時，裝作冷漠的相見場景，天知道他爲什麼會這麼固執。
或許是嫉妒，嫉妒能毫不猶豫選擇愛他的月氏王，還是猶豫不決卻得到他鐘情的溫玥？還是……嫉妒再也無法返回的小時候？
揹負上國家，子琦就不能再爲自己自私，他無法再向那個討厭鬼撒嬌耍橫，也無法當着月氏王的面帶走他。
然而，他一直在想，如果當初一切都沒發生，他會怎樣，子文會怎樣，他們會怎樣？
時間已經不再允許他做這種幻想。
他比誰都更早明白，其實他們不過是權力當下的棋子，權力不會允許任何阻礙，權力也沒有感情可言。
清冷明月，佳人無歸。
就算多麼尊貴的人，也無法隻手遮天，得不到的早已逝去，可是心中徜徉着最深層的怨恨誰又知道。
那天，恰好是溫玥成親的前一天。
真是諷刺。
枯瘦如柴的他，站在樹上，默默流淚，然後轉身離去。
子琦隻手招來身後木訥的男人，指着那抹淒涼消瘦的背影，緩聲說道：“把他殺了。”
“什麼……”瞪着眼，那個男人震驚得說不出話。
與其讓他這麼悲傷下去，倒不如死了痛快……
是不是越善良的人越會作繭自縛？
尚子琦默然起身，背對着那扇窗戶，外面的光影恍惚不已，偶爾飄進幾朵殷紅的海棠花瓣，說不出的寂寞。
海棠麼。
溫柔而苦戀的花，倒像極了那個討厭鬼。
拈起花，輕輕拋向窗外，任其飄零，最後混落到泥土當中，無聲。
他說過。
從小到大，不知爲了什麼，最討厭的東西我偏偏最想要，但我得不到，所以我也不會讓別人得到。
到最後，得不得到已無足輕重。
只是，心裡卻越來越悲傷。
而親手殺死他的那個木訥男人失魂落魄，最終從軍隊離開，從此銷聲匿跡。
曲終人散，於是他決定遠離。
天下之大，去哪裡都好，只是不想再在回憶之地停留。
臨走當天，天突然下起了大雪。
他向尚乾辭行後，邁步離去，不想路過一個小宮苑門口的時候，一個幾歲的小孩裹着圓鼓鼓的衣裳跑了出來，不小心撞到他的腿，翻了個底朝天。
傻孩子。
小心扶起這個孩子，替他拍了拍身上的雪，可孩子還是忍不住哭了，聞聲，稍大的孩子便從裡苑跑了出來，一把抱起小孩，心疼地說：“臨兒，摔疼了麼？給哥哥看看。”
小孩不會說話，只是哭，一邊哭還一邊讓大孩子抱。
如此熟悉的場景。
子琦轉過身，走得很快。
他沒有回頭。
雪越下越大，似乎想要把所有的愛恨情仇統統融入雪中，然後等融雪的時候能將一切悄無聲息的了結。
於是，這裡每年都會下雪。
* * * *
《溫柔》完結了，多謝娃娃們長久以來的支持。
不管這個結局是好是壞，總之我覺得這樣足夠了。
番外的話，我只能說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故事，最後，關於溫柔，還是讓大家全部當一回等待的臨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