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齡跌坐在地動彈不得,然而腰間的人頭卻不肯放過她,不停地啃咬她的血肉,那樣子,倒像是要將她活活吃掉。
“姐姐不要啊!”萌萌在窗臺上大聲喊道,“姐姐,你不是答應過我不再傷人的麼?”
腰間的人頭毫不留情地將獠牙扎進封齡的皮肉裡,對萌萌的請求充耳不聞,直到萌萌過來拽她,抱住她的頭怎麼都不肯鬆手,封齡才倖免於難。但那人頭被萌萌抱在懷裡之後又開始瘋狂地啃噬萌萌。
與對封齡的傷害不同,她咬封齡,封齡頂多流血受傷,但是對萌萌可就不是了,萌萌是鬼,沒有實體,她這一咬,直接咬在了萌萌的魂魄上,萌萌疼得嘶聲尖叫,滿地打滾,但是就是死活不肯鬆手,咬着牙求她不要傷害封齡。
“我們做的孽夠多了!”萌萌大聲喊,“而且,如果你殺了她,誰帶我們去負三樓拿舍利?”
腰間的人頭聞言冷靜了些,但是依然咬住萌萌的胳膊不肯鬆口,喉嚨裡發出低聲的粗喘,像是霸佔着食物不肯讓出的野獸。
封齡此時卻絲毫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反而驚惶地叫道:“你讓我到哪給你們拿顱內舍利?”
“地下三層的法醫室啊。”萌萌不解地道,“怎麼了?”
封齡剛纔明明聽到她說負三樓,這才驚覺噁心鬼給她的字條上寫的負三樓正是萌萌口中必須要去的地點。封齡的心瞬間碎成了渣渣,掉在冰窟裡凍的哇涼哇涼的,心裡是一點底也沒有,這他媽不完蛋麼?噁心鬼告誡她千萬不能踏足的地方,正是眼下這兩個人脅迫她去的地點,這不是誠心涮她玩兒麼?
噁心鬼屢次救她,眼下讓她不要去,定然也是爲了她好,否則,他根本犯不着特意交代。但是,噁心鬼爲什麼要她別去負三樓?是負三樓這個地點有問題,還是去負三樓給萌萌拿舍利這件事情有問題?
別看這兩點其實差不多,但要仔細想起來還是不一樣的。如果僅僅是負三樓這個地方有問題,那最多可能是因爲負三樓有些不好的東西會危及封齡的安全而好心提醒。
但如果是因爲萌萌的事情而不讓她去,就又另當別論了。首先,他怎麼知道萌萌想要的東西在負三樓?其次,他爲什麼知道萌萌會來脅迫自己去負三樓?第三,結合前面的兩點,他不讓自己去,是因爲舍利有問題,還是因爲萌萌有問題?
噁心鬼的用意究竟是什麼,該死,他到底要提醒自己什麼?
封齡此刻深深地體會到學會一門外語是多麼的重要,如果她能聽懂噁心鬼的話,根本不用在這兩眼一抹黑地抓瞎。
正在苦惱間,萌萌拽了拽她的衣襬,說道:“姐姐對不起,是我姐姐太心急了,我們很久以前就被束縛在這裡,我們是真的很想出去,我拜託你就當做善事吧,把我們救出去,你讓我找的人我一定會找,除此之外,我親自去幫你查那個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的女鬼的事情,好不好?”
封齡擰起了眉,盯着萌萌黑亮的眼睛看,心裡更是對負三樓的擔心不已,萌萌之前無論如何都不肯答應幫忙的事情,眼下卻忽然鬆口,可見顱內舍利對她真的十分重要,也足見這件事情的危險係數。
又想到她二人幼年夭折,知其定有一段不爲人知的悲慘過去,頓覺可憐,而且,都說少亡鬼惹不得,輕易就會被纏上,如果她不幫這兩個小丫頭,日後天天纏着她也是個麻煩,心裡便有了些動搖。
但要她到蘊含着危機的地下三層,她還是有些怕。
封齡兀自衡量着得失,萌萌和自己腰間的人頭不知道商量了什麼,腰間的人頭已經恢復了平靜,但仍將尖銳的獠牙抵在封齡的腰上,彷彿隨時都可能咬下去。
這樣的情形讓封齡很焦躁,即便封齡腰部以下全然沒有知覺,但見那人頭這樣挑釁自己,依然讓她有種如鯁在喉,如芒在背的感覺。
“她是我姐姐,她叫諾……不好意思我想不起來了,我們死的太久了,好多事情都忘記了,尤其是名字。”萌萌見封齡不說話,便又道,“我姐姐不怕陽氣,因此可以寄居在人身上,你一天不放我們出去,我姐姐就會在你身上賴一天,日日以你血肉餵食,不出三天,你就會枯竭而死!”
萌萌道:“你是個好人,我不想逼你,也不想看你死,但是我沒有辦法,我不能違抗姐姐的命令,而且我也想出去,所以,你就成全我們吧,好麼?”
“和她羅嗦什麼?”腰間的諾諾猛然大喝道,“管她願不願意,硬拽去準沒錯!”說着,原本站都站不起的封齡竟然像提線木偶被人拽住了引線似的,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和力道,“唰”的一下站的筆直!
封齡依然覺得腰以下沒有知覺,非但如此,現在她渾身都僵硬麻痹,像是被魘住了一樣,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封齡眼下的處境真的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她萬般不想去地下三層,但無奈身體被人牽引,只能順着兩人的控制而無奈前行着。
“能不能告訴我,你們爲什麼那麼想要出去,出去以後不照樣還是孤魂野鬼?”封齡僵硬地往前走着,心裡憋屈極力,便說道,“說不定路上的孤魂野鬼更多,你們還得挨欺負,在這裡呆着你們好歹是元老級的,作威作福嚇唬新鬼不也挺好的麼?”
誰知這話一出口,萌萌跟諾諾都瞬間變了臉,諾諾怒瞪着封齡,好像要將她推拆入腹一般的狠,而萌萌則是一臉的委屈。
“其實……”萌萌猶豫地開口道,“我們並不是什麼元老級的,起碼沒到可以作威作福欺負新鬼的程度。我依稀記得,早些時候,我的力量薄弱,又總是很傻,所以一直被欺負,都是姐姐保護我,後來,我們的力量越來越強,再也沒有鬼敢欺負我們了,但是……”
萌萌看了封齡腰間的諾諾一眼,再次開口說道:“幾天前,我跟姐姐都感覺到一股龐大的力量侵襲了這家醫院。那時候我跟姐姐就知道,我們沒有多少好過的日子了。”
“這間醫院原本不止我們兩個,這裡有很多徘徊的幽靈,他們沒有去處,便寄住在此。但自從那股力量出現以後,再也沒有一個鬼敢在這裡停留了,原本長居此地的鬼也都四下逃竄,唯獨我跟姐姐,怎麼都出不去。”萌萌的情緒很低落,而諾諾則是空洞地望着前方。
嘆了口氣,萌萌又說道,“後來才聽比我們更老的鬼說,我們這樣的情況,肯定是生前被下了禁制,忘記了名字、來源跟歸屬,所以一直被束縛在此,不得離開。只要我們吃了顱內舍利,記起往事,便能追求新的人生。”
“我先前之所以答應讓你緩五天,是因爲我那時候覺得還有時間,不需要這麼着急,但是,在我被那位叔叔襲擊之後,我忽然發現我姐姐的能力已經開始退化……”萌萌憐惜地望着諾諾,說道,“在這之前,她的形態和我是一樣的,但是現在,只剩下頭了,無論用多少靈力,都無法現出原本的身形。我們這才知道危險早已經來到了我們身邊,今天不走,估計以後都走不了。”
萌萌堅定地看着我,沒有了那種懇求的語氣,篤定地道:“我看見你的時候,就知道你一定是個好人,我知道你一定會幫我。”
封齡被她用這樣的目光看着,心中忽然涌現起難以言喻的自責跟憐惜,她一開始以爲萌萌是無理取鬧故意要改變時間的,但卻不知道,原來他們也是迫不得已。
封齡現在的感覺,就跟在大街上看到倆小崽子暈倒在地而不敢伸手去扶的感覺一模一樣,扶吧,倆小崽子再因着她的一時好心而訛她一輩子,不扶吧,良心上又過不去。
其實也不能怪封齡猶豫不定、進退兩難,這扶與不扶的問題,畢竟已經上升到了兩相矛盾、忠義難全的亙古難題的高度上了。各種前車之鑑的慘痛教訓把人都逼的我們要往冷漠無情上面靠,好心,有時候並不能夠得到好報。
但封齡還是決心試着扶一把,不爲什麼,也沒有什麼別的大義凜然的理由,就是怕日後想起來後悔、後怕,做人講求問心無愧,她今天要是不幫這兩個小傢伙,她一輩子難以安心。
甭管別人怎麼滴,反正這兩個小孩的忙她是幫定了。
這想法一出,封齡登時覺着自己簡直像極了英勇就義的大英雄,背景瞬間就豐滿了,逼格瞬間就提升了,甚至生出了幾分風蕭兮兮易水寒的蒼涼霸氣,如果暫時忽略掉即將面對的危機的話,封齡的心情竟出乎意料的好。看來幫助別人,快樂自己這話果然說的不假。
“扶你們……不對,幫你們可以,但是,你們要答應我,出了醫院以後,千萬不能害人,否則,我將會親自將你們回收。”封齡道,“我也覺得你們都是好孩子,所以你們可千萬別叫我失望!”
萌萌跟諾諾對視一眼,俱都鬆了口氣。
“你大可放心,我們從來沒有害過人,都是人類用各種可惡的手法想要趕走我們……”萌萌說道,“我們什麼都忘了,自然不像別的心事未了的鬼。”
封齡一想,覺着也是,便釋然了,跟兩個小傢伙商量接下來要面對的事情。
說來奇怪,三人已經在醫院中走了好一陣子了,但卻並未見到一個人,此時不過是晚上八點多而已,就算病人休息的早也不能連護士的值班室都空無一人吧,太詭異了。
“我們走的這條是陰間路。”萌萌見封齡不解,便解釋道,“姐姐剛纔咬你其實是給你渡上鬼氣,這樣你就能跟我們一起走這條路。你千萬記住,好好保護自己,千萬不能將血滴到路面上,否則在陰間路上顯了人形,或者有別的東西嚐到了你的血而惹上你,都是天大的麻煩。”
封齡被她這鄭重的語氣弄的緊張不已,忙不迭地點頭答應,唯恐之前脖子上跟腰上的血滴下來,忙拽着衣襬去擦,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說話間,三人來到了電梯裡,在等電梯的時候,萌萌又說道:“進到電梯裡,記得低下頭,千萬不能擡頭,也不要閉眼睛,更不要看鏡子,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要叫喊,明白麼?”
封齡忙不迭地點頭,電梯叮的一聲打開了,進了電梯之後封齡自覺地低下頭去看自己腳尖。
這一看不得了,腳下那都是些什麼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