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伊娜用鞋跟狠狠踩在他的面具上，他已無力支撐自己身體的重量。
生存意志是每個生物都有的本能，他卻孤獨地放棄了這本能，依然桀驁不馴地挺起胸膛，像等待宣判的死囚。
過去的種種輝煌戰績，也無法幫他從喬伊娜的腳下掙脫，一分力量也使不出來了。沒有說話，沒有發聲，一邊雙手攥起拳頭艱難喘息着，一邊用自己並不偉岸的身軀死死抵住冰柱。
豐碑與墓碑，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他敗得很徹底，慘敗！
沒有詭計，沒有作弊，在與對手的正面衝突中，他敗了！
這是五十年來，他第一次嚐到敗績。
而且還是敗在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手裡，甚至連對手的姓名都不知道。
心裡，一萬個不甘！
“噹啷！”
像是木頭碰撞地面的聲音，鳥頭形狀的銀色面具掉了下來，喬伊娜看到面具邊緣被結霜的細小透明絲線佔據，但很快就根根寸斷了。
與此同時，一張令人駭然恐懼的臉孔出現在眼簾。
這是怎樣一張可怕的臉啊！
紅色的筋脈虯結在臉部，本該是鼻子的位置，只有兩個讓人惡寒的空洞，眼輪匝肌都清晰可見。
筋肉橫貫的提脣肌和顴下肌上佈滿了撕裂傷，上面有暗紅色的肌腱，幾乎能看到白色後槽牙在薄如蟬翼的肌體隔膜後面顫動。
炙熱鮮血與冰冷霜氣混合在一起，紅白相間，格外恐怖。
那些傷痕顯然早已結痂了，似乎在這個男人臉上存在了很久。
他的嘴脣在騸動，豪邁不屈的猙獰表情，似乎想對自己謾罵什麼。
她當然不會給對方這個機會的，又是一腳，狠狠踹在他的臉上，然後，用鞋跟使勁在那張醜陋的臉上碾壓着。
但喬伊娜不知道，其實，無面戰神嘴裡一直重複着一句話：“你叫什麼名字？”
喬伊娜用實力詮釋了：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只有實力才能創造開口說話的機會，現在，他沒有任何說話的機會了。
因爲，他敗了。
狂傲的冷酷與不屈的鐵血，讓過去的他無往不利。
幾乎用無情鐵腕就征服了這顆星球上僅剩大陸的一半，而且，只差一步就可以實現他稱霸整個世界的夢想了。
但如今，這把雙刃劍終於讓他看到了自己的鮮血是什麼顏色。這並非是命運不濟，但除了這樣說，還有什麼更好的解釋嗎？
昔日仗劍橫掃四方仰天長嘯，今日苟延殘喘泣無聲。
他那隻獨臂，終於再也抵受不住對方逐漸增大的力量，頭部猛撞在堅硬的地板上，發出“咚”的一聲。
倒下後，又是一大口鮮血噴出。
忽然，她莫名看到帝王的雙眼閃爍着精光，瞳孔中是自己烈焰般的紅長髮，一瞬間，眼神中那種桀驁不馴的神色不見了。
恐怖的臉部筋肉在微微顫抖，嘴脣嚅囁了一下，緊繃的身體也舒緩下來。一張一合，頰肌微動，嘴角艱難地向斜後方提升了幾毫米。
他居然在衝自己微笑？
喬伊娜的臉上劃過一絲不解神色。
帝王緩緩側過頭去，避過了她直視的目光，看向另外一邊，然後她看到獨臂輕輕擡起，指着一個方向。
這是什麼意思？
她猶豫了一下，也順着他的手指看去。
透過半面已經垮塌的牆壁，她看到了外面陽臺，那個妝點着繽紛氣球，還有五顏六色玩偶的大型遊樂設施，在電力的驅動下一刻不停緩緩轉動。
“叮叮咚咚”的音樂，節奏單調而重複，根本算不上動聽——那是一座老式旋轉木馬。
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東西，爲什麼會出現在鐵血暴君的宅邸？
除了旋轉木馬，她還看到了軌道小火車、彩色的充氣城堡、造型可愛的噴泉、海盜船、碰碰車等各式遊樂設施。就連售賣冰激凌的小貨車都有，頂部罩着一朵朵像盛開小花般可愛的遮陽傘，而且數量還不少呢。
之前的激烈戰鬥，她一直沒仔細留意這些東西，現在看來，還真是如夢如幻，與整個城堡是如此和諧地擺放在一起，就像舊時代的遊樂場。
她的心裡忽然泛起了一陣微瀾。
這旋轉木馬……竟看着有些熟悉……難道是從哪個舊時代廢墟中挖出的古董嗎？
凝視片刻後，她呆住了。
腦海中，如同有一隻無形之手在瘋狂撥弄，記憶的琴絃瞬間被無情扯斷，思緒狂潮不斷洗刷着她的靈魂。
一種讓她震驚而又恐怖的感覺猛然從心底裡升起，隨後，心脈湍急的河流，被一塊跌落河流的萬鈞巨石堵住。
喬伊娜說不出話來，心臟要跳出來了。
心潮像波濤洶涌的大海一樣翻滾、撞擊，眼睛裡迸出一絲閃爍的目光。
諸葛雲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旁，雙眼依舊漠然，看着地上的男人，還有那張恐怖猙獰的面孔。
“主人……我贏了。”
諸葛雲點了點頭，緩緩說出讓喬伊娜這輩子都忘不了的一句話。
“他跟你一樣，是個基因改造者……”
淡淡的聲音，讓喬伊娜渾身一震，瞬間明白了一切。
心中不敢相信的噩夢，終於醒了。
她的雙眼睜大，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上，修長的雙腿彷彿變成了輕飄飄的稻草，再也支撐不住苗條的身體。
隨後一個踉蹌，倒向諸葛雲的臂膀。
崩潰的情緒無依無靠，此時，她感到難以呼吸，只覺得眼前泛起一片猩紅，也沒意識到，自己的手在不由自主地顫抖着。
她低頭看去，帝王醜陋的、看上去根本不像人的面孔，沒有了之前的猙獰，像是恢復了往昔的平和，眼中滿是柔情看着自己。
他躺在地上大口噴出鮮血，豔紅、乾枯的嘴脣仍在顫動，似乎在說着什麼？
喬伊娜一驚之下，立即揮起手臂，一股能量放出，冰脈震碎，千萬塊碎冰渣剎那間灑落地面。
隨後，插.入他胸膛的冰刺尖錐消失了，她看到那些體內受損的器官仍在蠕動，地上到處都是融化的冰水，混合着從帝王體內流淌出的血水。
她俯下身去，在他的嘴邊俯首帖耳，微弱的聲音傳來。
從帝王的嘴裡，她聽到了一個名字，那是自己的名字——喬伊娜·菲斯。
如同五雷轟頂，眼裡閃爍着一股無法遏止的洶涌，一直含着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也許，這就是現在，最讓她震撼的聲音吧！
她的嘴脣微微抖動着，“啪嗒”晶瑩的皮膚上濺起水花，流淌着串串淚珠。
嘴裡也念出一個名字，那是無面戰神自己早已忘記的名字。
——夏無塵。
無數記憶的碎片一股腦涌來，灌滿了她大腦記憶神經。
時間撥轉到了幾百年前。
擺脫了鄰家小女孩的青澀與稚嫩，喬伊娜披着絲滑柔順的紅長秀髮，身上的粉衫、碎花裙與羊脂白玉般的光滑肌膚相互映襯。
她站在城市中的廣場上，看着古老的磚石地面，看着身邊流過的碧綠河水，看着街上面無表情來來往往的人羣，思考着該去哪裡。
她是孤兒院裡長大的孩子。
吹彈可破的粉嫩紅脣，配上常年不變的冷酷眼神，像黑洞一樣吸引旁人的目光，也吸引了剛被“行星理事會”選爲“泰坦實驗”零號實驗者的夏無塵。
長期的軍隊生活，造就了他頑強的意志和令對手恐懼的體魄。
英俊高大的外表，帥氣又陰鬱的目光，讓喬伊娜很快注意到了這名總是不經意碰面的神秘年輕人。
就像一見鍾情的情侶，互相驚爲天人。
就如一切美好事物的開頭那樣，他們一同墜入了愛河。
利用短暫的休假時間，他們在一起了。夏無塵臉上的陰鬱氣質不見了，似乎找到了更多自己存在的意義。
這個女孩是他的初戀。
喬伊娜很快發現，他似乎在這個城市裡擁有某種超強的影響力，甚至讓她懷疑對方是市長的公子，或是某個隱形的頂級權利人物。
她記得很清楚，一次，當她駐足在商店櫥窗前，看到某樣標着預售價，而且小牌上寫明“此爲展品不出售”時，對方連眉毛都沒皺一下，只是淡淡說了句：“走吧，它已經是你的了。”
不出五分鐘，就有人直接把那東西送到了她手上。
她還記得送貨人離去時，開着她從來未見過的黑色車子，車標是一個象徵海神的三叉戟標誌。
諸如此類的事情還有很多。
比如，她從沒見過任何一家高級酒店在他們離去時，問過他倆姓名，也沒看他付過錢，甚至連貴賓卡都沒出示過。不僅如此，整個酒店的前臺服務員，包括大堂經理都忙不迭跑出來，畢恭畢敬迎送他們。
城市裡的璀璨燈光點亮了夜的激情，但他們卻在早已關門的遊樂場裡，近似胡鬧的午夜狂歡。
敞開的黑漆大門，彷彿專門在迎接他們深夜來訪。
所有遊樂設施全部點亮，所有工作人員都像機器人一樣，只爲他們兩人服務。玩累了，兩人站在冰激凌車前，人手一個，你一口我一口，互相舔 着對方手中的冰激凌……
車到站了。
站臺上廣播響起：請各位乘客帶好你的貴重物品下車。
他會淡淡一笑，對她說：“走吧，貴重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