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百具屍體如同被投入攪餡機裡面的碎肉,不知哪裡來的動力,巨大碾盤嗡嗡轉動起來,足有一整個籃球場大小的碾子毫無情感地軋過那些屍體碎塊,碾成肉泥。
高舉雙手的水王漓十分受用,嘴裡不停叨咕着聽不到的言語。周宇掃了一眼身旁的年輕人,竟然也是一臉嫉惡如仇和同歸於盡。
咔的一聲,大都督一把攥住年輕人幾遇拔出長劍的右手。年輕人錯愕地看着他,憤怒地搖頭。
沒想到,周宇也皺着眉頭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衝動,此刻衝出去,你都走不到看臺邊緣就會被亂刀剁碎,結局是碾盤上又多幾塊碎肉。
“你。。。”
年輕人嘴角囁喏了幾下,緩緩垂下了手腕。眼角,有噴涌的淚水。
此時的水王正沿着人骨樓梯一步一步走向萬魔塔的最高處。他稱之爲萬佛塔的建築,在別人看來叫做萬魔塔最是合適,因爲大約用了一萬個人的頭顱才砌成這尊邪魅的塔。換言之,這座塔裡囚禁了至少一萬個冤死的魂靈。
那雙鞋跟沾滿鮮血的鋼靴踩在人骨之上,發出橐橐之聲。圍觀的人羣被剛纔墊場的殺戮勾得興起,一個個聲嘶力竭的咆哮着,彷彿只有這樣振臂高呼才能證實自己還活着。
面對巨大的死亡威脅,放聲狂嘯或許是驅散心中恐懼的最好辦法。
大都督死死攥住年輕人的手,感覺兩個人的掌心都不停向外沁着汗。從萬魔塔傳來的鏗鏗之聲,彷彿一記記悶錘錘在二人的心坎上。
從俯視到平視,再到仰視。周宇用盡了渾身力氣才勉強擡起他哪根不怎麼聽話的脖子,視線盡頭的水王春風得意、藐視蒼生。
萬佛塔在陽光照射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刺得人一陣陣目眩神迷,塔前的碾盤越轉越快,那些屍體骨塊已經被研磨殆盡,真個盤面變得猩紅無比。
嗡嗡嗡,第三陣號角聲響起。
剛纔撤退到幕後的一衆乩童又躥了出來,手舉火把、頭戴刺環,那些帶着倒刺的鐵環扣在他們的頭皮之上卻渾然不知道疼痛,只兀自念着沒人聽得懂的咒語。
“虹起、虹起,虹虹起起!”
第一步是鴻散,第二步是紅入,第三步是虹起。周宇雖然聽懂了這三個步驟,卻不知如何將其與水王即將作法的套路結合起來。看來,只有到最後一步才能揭曉謎底了。
碾盤的速度逐漸減慢,最終完全停止了下來。讓大都督瞠目結舌的是,在它停滯的瞬間,旁邊的水車嘎吱嘎吱動了起來。巨大的水車,單片扇葉足有三層樓高,原來這水車與碾盤是聯動裝置,剛纔的碾盤把人肉碾碎了就是爲了向水車提供動力。
動力的來源,是人血。動力的輸送物,也是人血。
周宇錯愕地看着這一切,巨大的碾盤將剛纔慘遭殺害的平民碾成肉泥、擠成血沫,隨後又通過水車上的引流裝置把這些人血運送到塔頂。
若不是因爲它從頭到尾透露着虐殺和暴戾,大都督真要佩服設置機關之人思維的巧妙。可惜再華麗的機械如果用來荼毒生靈,也是兇器。
那腥紅汩汩中,有一滴是屬於萬三的,一個善良的漁民,也是一個愚民。歸根結底,他是出於個體的弱小而只能選擇被動接受,即便是臨死前集中爆發了對舊時代和惡勢力的控訴,可依舊改變不了什麼。
大都督對萬三的情感很複雜,中間夾雜着對朋友的關心、對弱者的憐憫,更多的是怒其不智、恨其不爭。若說第一次他勸說萬三追隨自己,他是因爲上有老下有小撇不開責任,周宇可以理解。
可當第二次他再次勸說孤苦伶仃、孑然一身的萬三去城外等候自己,或者直接前往一號基地投奔女王軍被拒之時,周宇已經預判到了他的命運。等待他的只有一死。就連他死前喊的那句“殺啊”都聽起來無比蒼白無力。
但對於苟且偷生在社會最底層的萬三們,周宇又感覺到自己纔是最蒼白無力的那一個。高高在上的毀滅之王通過殘暴的統治來控制人口、減少資源浪費、確保政治正確和威權一統,在這種文明背景下又有多少萬三在重複着或者等待重複着如此唏噓的宿命。
水王站在萬魔塔的頂端,先翻覆手掌示意所有人安靜,然後他轉過身面對着廣袤草原的方向,放聲吶喊。
“烏拉鴻紅虹——”
不知道是什麼咒語,隨着喊聲那水車越轉越快,上面懸掛着的某種運送裝置一張一翕,置頂傾倒後恢復如初,開合不斷、反反覆覆,把類似有蓋水桶裡的人血輸送上來。
周宇從來未上到過萬魔塔的塔頂。即便在塗金期間那裡也是禁區,據說任何擅自登頂之人都會被五馬分屍、剁成肉泥。如此看來,這塔不僅僅是一個宗教建築,更掩藏着水王漓的驚天秘密。
一桶一桶的人血澆到塔頂,把水王、魔塔整個染成了鮮紅色,水王整個人浸在鮮血之中,表情十分受用。大都督一陣作嘔,真不知道這些魔王是性格使然還是外強中乾需要強裝硬漢,難道說只有貼上嗜血的標籤才能讓人害怕,讓復仇之人望而卻步,讓魑魅魍魎退避三舍?
不消十分鐘的時間,整個萬魔塔從金色變成紅色,在陽光直射下血腥氣味迅速蔓延,周宇急忙捂住了口鼻,生怕自己中毒過深。他也許忘了,在屠殺菲斯佩斯所部和衝潭軍時雙手沾染的鮮血絲毫不比眼下要少。
“薨斃薨斃,薨薨斃斃!”
跳大神的羣衆演員繼續自己拙劣的表演,左腳右腳、左腳右腳,手裡舉着一根根骨笛,胸前的人骨項鍊噼啪作響,其中不少神棍眼睛裡放射出祈盼崇拜的光芒,對他們而言一生中能夠親眼目睹水王施一次大法便是得償所願、死而無憾了,更何況自己還有幸成爲了參與者,有幸與死亡共舞。
薨斃?周宇把前後四組咒語組合起來分析了一通,剛開始是鴻散,應該說的是驅散鳥獸、清空場地的意思,這裡的鴻應該指的是萬物蒼生、弱小生靈;其後是紅入,也就是在這個環節把平民作爲飼料趕了進來,由水王殺死,這裡的紅應該指的是人血;第三步是虹起,按理說這一步應該指的是人血的製作和運送過程,可爲什麼用了這個虹字大都督有些不理解,難道說人血是某種載體和宿主,裡面寄生着什麼蟲子?
最後就是薨斃了,不用多說這兩個字都是死亡的意思,周宇猜測這纔是整個法術的關鍵,也是最核心的一步。
“轟、轟、轟!”
連着三聲巨響,萬魔塔劇烈地顫抖起來,周宇和年輕人一記周圍一衆看客也不得不互相扶住才未跌倒。
怎麼了?地震了?還是炮擊?
這幫兔崽子,我不是明令禁止他們炮擊醉花城嗎?怎麼還敢違抗軍令?
周宇剛扶好站穩,便發現自己猜錯了。發出炮擊之聲的是萬魔塔的頂端,此刻那塔如同火山噴發了一般,從水王漓的腳前迸射出一股血雨,直衝雲霄、發力驚人。
乖乖,這比高壓水槍還厲害!
大都督急忙手搭涼棚向血柱望去,一眼看不到頭,無法統計它到底有多高,因爲超出了視線範圍。更讓他驚訝的是,什麼噴射裝置能有如此大的威力,把血雨送到幾百米甚至上千米的高空之上?
難道說,這個萬魔塔的塔心另有玄機?
水王漓,把源源不斷地人血送到空中又是所謂何意呢?
這些謎團一個又一個地涌過來,侵佔着大都督心中的疑竇。他想不通,也毫無頭緒可以抓。此刻即便去把望月那女人揪過來,也不會有更多信息,因爲今天出發前她已經明確表態,自己也是第一次看水王作法。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水王大費周章、滅絕人寰地演這麼一齣戲,絕對不是爲索拉西亞求雨,也不是在搞什麼科學實驗,薨斃兩個字十分明顯,是要致人於死地的。至於目標對象是誰?
普通百姓肯定沒這個斤兩,水王把他們看做胯下的垃圾桶和一個個行屍走肉。他的目標,一定是女王軍。
不好!
周宇仰起脖子四下張望,果然應了他的判斷。
剛纔還萬里無雲的晴空,瞬間被血霧所籠罩。隨着空氣中血腥味越來越重,血霧迅速彌散開來並且越來越厚,從粉色變成淺紅、紅、深紅、紅黑色,幾乎幾秒鐘就加重一個色調。
簡而言之,他們的頭上形成了一塊巨大的血雲。
“烏拉鴻紅虹——”
水王繼續大聲吟唱着咒語。大都督一邊心裡大叫不妙,一邊迅速拉着年輕人向望月靠近。
爲什麼靠近望月?這位理政大臣坐的位子是觀衆席上唯一有遮擋的空間。周宇不停擡頭觀望雨雲,若是有什麼東西掉下來、砸下來,頭上有個遮蔽物總比用頭去接要好上許多。
果然不出他所料!
啪、啪、啪!嘩啦嘩啦!
天上下起了傾盆大雨。與衆不同的是,這是一場血雨,處處彌散着腥臭氣味,迅速把沾染上它的人染成紅色。
周宇看着場上場外那些乩童、觀衆和士兵,剛開始還好端端地各司其職、無動於衷。可淋雨不到半分鐘,一個個痛苦不堪地倒在地上,雙手用力抓撓着自己的皮膚,彷彿要把靈魂從體內摳出去一般。
這就是水王大法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