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名義?”
“嗯!”
“什麼意思?”
“你想啊,他用了引導法讓百姓拜神兵,就算是拜我吧,實際目的是把你拉下馬來!你想,老百姓不再唯皇命是從會怎樣?”
“皇家威望不再,統治風雨飄搖?”
霏琳娜眼神閃爍,伸手捂住了嘴巴。
“是啊,而隨時他都可以再拋出一個爲神兵正名的理論,把我打成假冒僞劣人士,踏上一萬隻腳。”
這個還真是簡單,只要跟別人說這是裝神弄鬼的非法功法會就可以了,畢竟沒人見過神兵坤,但是大家都見過賣假藥的和乩童。
“還一個卑鄙狠毒的計謀,其心可誅!”
霏琳娜攥着粉拳,怒不可遏地砸在自己另一隻手的手掌心上。
“我早就看出來這是一個陰謀,甚至當我聽泰山如同開玩笑一般講述路上偶遇農家女經歷的時候,就知曉了!”
“什、什麼?你是說她、那個女孩?”
大都督雙手背在身後,擡頭看了看被烏雲遮住大半卻努力要伸出頭來的幾輪彎月,重重點了點頭。
“我只是懷疑,我懷疑她是奸細!”
“難怪、難怪啊,難怪你不趕她走。”
霏琳娜的臉色從詫異轉變爲疑惑,最後定格爲欣喜。女孩就是女孩,內心深處最柔弱的部分還是與愛有關的。
“這回你清楚了吧?所以說,凡事不要衝動,要三思而後行,要先問問自己爲什麼,對不對?”
“那、那你不跟人家說清楚?”
“唉?這你還真說錯了。我要是跟你說清楚,就你這殭屍臉的演技能憋住不露餡兒?怕是人家早就跑的無影無蹤了,還等你來抓?”
霏琳娜被他一諷刺,羞得趕緊揪住衣角,想提起來捂住臉頰,可發現自己那麼做的話就要露出褻衣給他看,那還不羞死個人?
“你幹嘛抓耳撓腮的?”
大都督很納悶,女王陛下一向尊貴典雅、落落大方,很少言之無物、手足無措。今天跟漁美髮生爭執,一次綿裡藏針一次爭鋒相對,已經突破了她的質素底線。
“沒什麼,哦對了,那我們該怎麼應對呢?”
“靜觀其變、後發制人!”
周宇想了想,吐出八個字。
“你有什麼打算?”
“我想看看這隻幕後黑手還有什麼絕招,所以此刻還不能趕走那個丫頭。當然了,這一切都是預判和推測,若最後證實人家不是細作而是純粹想跟我睡覺的傻姑娘。。。”
“你敢——”
周宇的腳面登時又彷彿被軋路機滾過似的,痛得想投江。
“別別,說正事、正事!”
“是不是你先跑偏的?”
跑偏這個詞是霏琳娜跟大都督新近學會使用的詞語,這是她唯一用對語境的一次。
“哦,對對對。先鬆腳、鬆、鬆!”
“看你還敢不敢?”
周宇知道厲害,不敢再胡亂說話。他跟霏琳娜肩並肩坐在河岸邊衝潭建造的木製碼頭上,一個託着腮幫望着江心、一個雙手拄在身後擡頭望着烏月。
許久,兩人都沒說話。
“霏琳娜,謝謝你。”
大都督率先打破了沉靜。
“謝?謝我什麼?”
女王回頭看了他一眼,不知他所謂何意。
“謝謝你對萬三手下留情。”
霏琳娜把頭轉回去,沒有接他話茬。
“我知道——”
“其實我——”
兩人又同時搶到了一個節奏上。
“你先說!”
“你先吧!”
“其實我還想對他們一家更好一點,畢竟他們是你我和班布爾、瑪夏的救命恩人,雖然後來我們鬧成那個樣子。。。可是你知道,我當時有很多苦衷,怎麼能輕而易舉地就相信你、重用你。。。”
“況且朝堂上很多老臣議論紛紛,說你來路不明、背景不清,與斐莉、囚巴和精靈族都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莫說委以重任了,不殺掉你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周宇看着快速行走的烏雲,他已經忘卻了這些往事。雖然博拉達經常出現在自己的夢裡,告訴自己他已經找到了長生不老的辦法,可夢裡的博拉達衣着光鮮、慈眉善目,完全不是爆炸後血肉模糊的樣子了,而伴隨着夢的醒來那些故去的恨早已被他掩埋起來。
“算了,都過去了,如果我是他們的話,可能也會建議你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可是我下不了手,即便對萬三都不可能,更何況對你。。。”
“但你不知道的是,萬三的下場甚至比你當初處死他還要慘。”
霏琳娜一頭霧水,周宇不得不忍着心痛把萬三一家的經歷講述跟她聽。當聽到傷心欲絕之處時,女王陛下淚如雨下、不能自已。
“沒想到他一家子的命運竟然如此多舛。”
“不是多舛,是悲哀。而這種悲哀,來自於惡勢力的壓迫、囚禁、奴役和殺伐。”
“阿奴,你告訴我,人與人之間爲什麼要互相傷害呢?”
霏琳娜睫毛上沾着淚滴,眨着大眼睛望着夜空下冷峻異常大都督的面龐,若有所思地問道。
“因爲不平等!”
“不平等?”
“對,社會進展到現在這個時代,人與人之間是極度不平等的。比如說有人有刀槍,他們就可以搶奪別人辛苦種植豐收的糧食,可以霸佔別人的妻子和女兒;再比若說有人會點三腳貓的障眼法,他們就可以戴上高帽子、扮成占卜師,到處坑蒙拐騙,假裝祭司禍亂朝綱。”
“可是這種不平等,不是比比皆是、處處存在的嗎?千百年來,從未改變啊?”
“那是你所看到的的時間軸,在這裡向前數一千年、兩千年,可能沒有什麼改變;而在這個區間內所著寫的書本上也不會記載任何改變,但你忘了一件事!”
“是什麼?”
“就是在浩瀚星宇之中,無主之地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粒塵埃,而你我所處的這個時代連這粒塵埃上的一顆原子都不及,如此渺小的我們如何能夠使用從未、一直、永遠這類詞?真正弱小的可以被忽視掉的,其實是我們人類。”
霏琳娜學着周宇的樣子,向天空看去。若隱若現中,的確還有幾顆星星在閃爍,雖然時不時被遮擋,但那點點星光很倔強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原主的出現就已經是一次嚴重警告了,可是無主之地上的居民們沒有好好把握機會,認真向人家學習先進的科學文化知識和生產技能,而是把他們當做怪物來看待。當然,這也不能完全怪底層羣衆,是神兵們高高在上慣了,習慣用慣性思維思考問題,凡事不講究腳踏實地和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最終導致第一次天地大戰爆發。”
“可書裡面記載和老人口口相傳的是,原主是侵略者,他們想要攫取無主之地上的資源。”
“這個不假,不過分從什麼角度來看。神兵們不是侵略者嗎?他們不是在攫取資源?都一樣的,女王陛下!”
周宇攤了攤手,冷笑了幾聲。
“你想想看,神兵們雖然來自於無主之地的色薔人和旦雅人,但是他們卻絲毫沒有把自己當做普通人來看待。走上領導崗位以後,他們把自己神化、把一切惡勢力妖魔化,接受所有人的供奉、祈禱和讚美。那不計其數的牛羊犧牲、停滯了的生產生活,不都是拜他們所賜?”
“更有甚者,我跟你說吧,那個悲傷的源泉其實始作俑者並非毀滅之王或水王漓,竟也是出自神兵之手!”
“什麼?”
霏琳娜不自然地摸了摸胸前懸掛的那個小鈴鐺,自從有人送信來說悲傷的源泉和雨神教的束縛被強人打破後,她就再也沒有搖晃過它,而這物事也徹底變成了一種裝飾品。
消滅這種束縛一如消滅了捆在索拉西亞百姓和君臣心靈上的枷鎖,沒人知道大都督爲此居然付出要出走杜班西亞一年多的代價,更沒有人知道通知這些無辜之人消息的居然是一個從鬼門關逃出來的小女孩,周宇也不知道。
“你沒有聽錯,神兵纔是不平等的源頭。我曾經在一個叫做聖子島的地方看到過普通百姓爲神兵巽搭建的廟宇,氣勢恢宏、偉岸磅礴,耗費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財力,我猜至少需要五十年才能建成。”
“真、真的嗎?”
“呵呵,然而只是爲了供奉巽的幾個雕像而已。讓我來問問你,這種供養公平嗎?若說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纔是大愛無疆、大公無私的話,他們這種接受頂禮膜拜、勞民傷財的做法與吸人血的蛇蟲鼠蟻沒什麼兩樣。”
周宇也是在足跡踏遍、耳清目明之後才逐漸得出了這種結論,這既不是陰謀也不是陽謀,而單純屬於你站在鏡子前卻看不到鏡子裡的自己,原來那是一面凸面鏡。
“所以當我看到那些人在叩拜我體內另一個靈魂時,我感到十分噁心。”
“可是,你不是曾經說過,既然有人就有階級,也會有不同的階層。如何才能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和碌碌無爲的底層百姓彼此和平相處,掃除一切不平等呢?”
“你看你又犯錯誤,沒有絕對的一切,只有相對的。同理,也沒有絕對的平等和絕對的不平等。但怎樣把這些差異縮小到極致,讓人們體會到大環境是公平合理的,那就需要靠兩個字!”
“哪兩個字?”
“法律!”
“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