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確定滷煮和火燒對於妮卡病情判斷是否準確的情形下,周宇寧可選擇相信兩個小傢伙。畢竟,此前的一些實例說明它們的見識要遠遠超過老蝮等人。
於是,大都督下令,全軍日夜兼程,除了必要的休息外馬力全開,直奔天音城。由於走的是他精挑細選的紅色旅遊線路,所以一路上人跡罕至、杳無人煙,連白條兒都碰不上一隻,更遑論抵抗力量了。
“大都督,再向前十里就到天音城外了。按照您指示的路線,我軍抵達的是她的背脊處。”
圖達過來稟報,最近幾天的急行軍讓周宇感到十分疲憊,大軍人困馬乏到了極限,還好聽到了好消息,否則他真不知道這羣靠一口氣撐着走到今天的士兵們還能堅持多久。每一個人都知道自己的總司令病了,翻山越嶺而來就是爲了儘快打下天音城,找到醫司或者藥品給她服用、治療。
“好,全軍安營紮寨。除了斥候三班倒,其他所有人休養生息、等待指令!”
說完,他一頭栽倒在自己剛鋪好的麻布堆上,不省人事。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感覺到有熱乎乎的東西在自己臉上攀爬。臥槽,不會吧,荒郊野外的被白條兒偷襲可不是鬧着玩的,那東西一條兩條不夠看,若是成百上千條,瞬間就能把一匹馬啃成生物老師標配。
腚眼一看,不是白條兒,而是一雙纖細的手,女人的手。
“你起來幹什麼?趕緊回去,蓋好!”
周宇有些惱了,本來就持續低燒不退,症狀沒有減輕反而越來越重,擅自下地活動還了得?
“我、我想走一走,你能陪我嗎?”
妮卡好久都沒有提出什麼要求,讓大都督如何拒絕。
“唉,走走,行了吧!但是,就一會兒啊,一小會兒!”
妮卡臉上綻放的笑容像個孩子,期待且歡快。他們倆不想驚擾其他鼾聲四座的將士,躡手躡腳、一前一後向聯軍營地外圍走去。
“站住,什麼人?”
身後突然有呵斥聲傳來,周宇回頭一瞥,原來是個年輕的斥候。夜晚索慄燒的不旺,那孩子看不清自己和妮卡的面孔和打扮,也許把二人當做了細作。
“快跑!”
大都督突然玩心大起,雙手抓着妮卡的雙手往自己背上一揚,也不管這丫頭願意不願意,彎腰向後一拱,毫無準備的妮卡軟綿綿地趴在他背上。
這壞人往哪兒摸不好,一把抓在人家女孩子臀瓣兒上,託舉挺舉一氣呵成,揹着妮卡撒丫子就跑。
“你、你,哎呀,羞死人了!”
妮卡在他耳後嗔道,那股吐納如蘭的感覺沁人心脾,讓人浮想聯翩。可是,周宇卻沒有任何邪念。此時此刻,他只想讓背上的女孩兒笑一笑而已。
溫暖的感覺從脖頸處襲來,甚至有些燥熱。幾滴溼溼的東西從後面流淌到前面,汩汩滾到胸前止住了前行,途中的坎坷耗盡了這些淚滴的動能,使得它們不得不停止夢想、停止做夢、停止一切與夢有關的東西。
兩隻手圍在自己的脖子上,逐漸失去了力道,從緊緊的、緊緊的到鬆開似乎過了整整一個世紀。
“喂、喂,醒一醒,就要到了。你不是要看天音城嗎?天音城就在前面了。喂!喂!”
周宇腳下加速,沒命地向前跑着,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哭了起來,眼淚和着汗水從面頰上流下來,彌了視線、鹹了嘴脣。
撲通一聲,腳下不知道踩到了什麼。一個踉蹌,他失去了平衡,整個人飛了出去。在空中他還不忘回身把妮卡摟在懷裡,落地的時候任由自己的後背撞擊那些堅硬無比的東西,也要護衛得她周全。
“你、你醒一醒啊!”
坐在地上,懷裡抱着妮卡,周宇哽咽得不知道說些什麼,只是一遍一遍的輕輕晃動,重複着醒一醒。
“你再裝睡,我就...”
周宇作勢要輕薄她,大手蒲扇一般就要往上抓。微笑終於出現在女孩兒臉上,她氣若游絲地囁嚅着嘴脣,彷彿有什麼話說,大都督急忙俯下身子把耳朵貼在她嘴脣上。
“你、你纔不會呢!”
“什麼不會,我就會、我一定會。你不要睡啊,一路上你都睡了這麼久了,快、快起來,跟我一起趕路啊?”
眼淚是可以從淚腺退回到體內的,迴路到喉嚨再嚥下去,讓人覺得鹹澀無比。
“答應我,要、要走下去啊!”
“走哪兒去啊?麻了痹的,這他媽是哪兒啊!嗚嗚嗚,有沒有人吶!”
周宇抱着妮卡的頭,用力捂在自己胸口,生怕那最後一絲溫暖跑掉了、跑丟了。此時此刻,沒有任何人會來幫他,就算有人,也救不了妮卡的命。
鮮花早晚會凋謝,星辰閃爍終有時。
不能死、不行,已經失去了太多東西,我要救她。周宇抹了一把臉,抱起妮卡繼續向前走去。
“你、你放我下來。”
聲音雖小,但卻聽得真切。這丫頭從來沒有對自己這麼溫柔過,難道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嗎?
“我不,放你下來你就想睡覺。跟着我向前走,你總有惦記,不會輕易睡去。”
“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
“什麼時間不多了,胡說八道。我聽老蝮說,他遇到你的時候你就跟今天這副模樣無差,四十年過去了你不僅沒死,連變老都沒有,怎麼會死在今天?不會、不可能!”
周宇把一百多斤的人抱在胸前,走不了幾十米就得停下來歇腳,呼哧呼哧喘出的粗氣拍打在妮卡臉上,她也不介懷,反而甜美地笑着。
“好想,就這樣被你抱着,一直走到永遠吶。。。”
“好、好啊,你要是不嫌棄,我不怕累,我這身子骨,玩鐵人三項出身的,混不吝!”
“聽我、聽我跟你說啊。你腦子雖然機靈,可有的時候還是有些粗心,要時刻提防前後左右,那些潛藏、潛藏在暗處的危險纔是最可怕的。。。”
“你要幹什麼?我不想聽你說這些,你把嘴閉上!”
周宇怒斥了她一句,加速向前跑去。氣憤之下,亂了節奏和氣息,又栽倒在地上。這次,他是真的沒有力氣了,甚至連爬起來、擡擡手臂的力氣都沒有了。
躺在地上,妮卡躺在他胸口。螢石微弱的光芒下,一男一女、一橫一豎,從上空鳥瞰如同一個十字架。
“雖然我平素裡跟凱茜吵吵鬧鬧、互不來往,但她是個好女孩兒,而且一心復仇會讓她與你同心共路走得更遠,別辜負了人家。”
“別說了行嗎?大小姐,說的好像你在交代遺言似的。我纔不信你會死呢,不可能!”
周宇雖然嘴上這麼說,可他心裡比誰都清楚,持續低燒的妮卡肯定得了某種絕症,醫不好的。
“我很滿足了,至少在我臨死前遇到了你,讓我去的有祈盼、有不甘。你一定可以代替我,帶着他們打下天音城,消滅厝靈。從此、從此,每個孩子都可以跟自己的父母一起長大。說不定、說不定,他們還會看到燦爛的陽光、七彩的晚霞和浩瀚星宇。”
“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麼,壞、壞人!”
“我不喜歡你跟我交代遺言,我還是喜歡那個掄圓了扇我耳光的妮卡。”
“你說的是真的嗎?我真的、真的扇過你四記耳光?還、還有,我們真的一起在崤嶢之海、巽王神殿和旦雅遺蹟歷過險?”
“嗯,真的。不僅如此,你還救過我很多次,很多很多次。沒有你,我早就死了。”
“那、那簡直太好了,原諒我、原諒我,不知道什麼原因我不記得了。但與你有過那麼許多故事,我爲自己感到高興,沒想到我給你留下那麼多回憶。不是、不僅僅是,綁架他們要挾你爲我取下蝶城。”
“嗨,我也沒跟你說實話。在謊言上跳舞,還要比比誰更精彩嗎?”
久久,妮卡沒有說話。也許,她是在腦補曾經的自己與這壞人相處、經歷過的美好時光;也許,她是在幻想外面的世界到底精彩不精彩、無奈不無奈。
“在我的記憶裡,自己從未離開過這片黑暗、這個地下城。杜班西亞,雖然貧瘠、雖然潦倒、雖然一無是處,可我還是愛她、愛她,就像愛自己的生命一樣。”
“希望你也能愛一愛我唉,大小姐。這一年來我可沒少給你賣命啊!”
“我、愛。。。”
“你愛什麼?”
沒有人回答,周宇感覺到胸前一輕,妮卡的頭滑落旁側。
“你、你怎麼了?”
任憑大都督如何搖晃、如何呼喚、如何恐嚇,妮卡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體溫從周宇指縫間一點點溜走,彷彿約好了似的,攔都攔不住。調皮的睫毛似乎時不時還要跳動一下,挑逗周宇反覆檢查妮卡的心跳和脈搏,在一次次失望後達到絕望的巔峰。
也許,死在這樣一個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看到、只有周宇陪伴的角落,是她的大幸運。她喜歡安靜、喜歡獨處,更喜歡與浪漫有關的一切。
哪一個女孩子不是如此呢?爲什麼偏偏妮卡就要承受肩負如此重託、格格不入的一個?
去吧、去吧,天堂裡有沒有車來車往並不知道,但至少沒有那麼多等着打救的苦命的人。
下一世,希望你能爲自己而活。
直到妮卡的體溫完全消失,變得徹底冰冷、冰清玉潔得讓人不忍觸碰,周宇才慢慢把她放平。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她身上。她不是第一個死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但真的希望是最後一個。
好了,這個秘密不能泄露出去,否則總司令病逝的消息會大大打擊到聯軍的士氣。眼下總攻在即,所有可能掣肘於此的線索都要終結。他認爲,妮卡若是活着應該也會贊同他的決定。
手上沒有任何傢伙,只有背上的贖罪之劍。就用它吧,周宇折騰了四五個鐘頭,才用劍鋒在螢石之間的軟土區刨開一個長條形的凹槽。
把那丫頭葬在這裡吧。看上去沒有風吹日曬、沒有蛇蟲鼠蟻,唯一的缺點是不太好辨識,自己要留好記號,否則明年來祭奠有可能會走錯地方,到時候被變成厲鬼的妮卡幹掉可沒有人給求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