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慈看到了,那跨空而來人物共有七個,竟然也都是還丹修爲,尤其當頭那位,白衣如雪,丰神俊朗,一身抱丹真煞精純至極處,偏又輕盈若霧,似乎時時都有水汽沖洗,使他周身諸般顏色,都鮮明起來。這般奇異之兆,餘慈還是首次見到。
這人若是某宗精銳弟子,怕是地位不在周鈺大師兄之下!
餘慈大覺頭痛,但事已至此,再怎麼埋怨也是無用,他當下便要驅動魚龍,利用其堪比步虛修士的高速遠遁,然而心念才動,又猛地按下去,同時有人昂然大笑,聲音就在魚龍身後虛空不遠處:
“葉老弟今兒怎麼脾氣這麼糟?可有違你‘玉君子’的美稱啊!”
原來此人沒有在意魚龍,而是說的旁人。餘慈更不敢大意,稍稍將魚龍移到更隱秘的位置去,幸好此處是山區,縱然植被全無,藏身處總是不缺。
辦妥這一切後再看,突然現身的修士共有三位,都是俗家裝束。當頭一個身軀胖大,足有九尺高下,乍看威武不凡,但那臉盤便似一個漲起的皮球,把五官都擠成一小撮,看上去滑稽可笑。但其細縫似的眼眸中,卻是寒光凜冽,令人望之生畏。
白衣葉明微訝,旋又點頭道:“原來是盤皇宗的道友,在此劍園巧遇,也是有緣。我等剛剛被那羅剎妖孽所戲,一時失了方寸,莫怪。”
此人直接道出他們一行人的尷尬事,實話實說,沒有半點兒掩飾,坦蕩處不愧爲“君子”之名。
那盤皇宗的胖大修士卻是嘿嘿冷笑:“羅剎妖孽?是羅剎教的徒衆吧。葉老弟,你們半山島氣魄是夠足,只是未免螳臂擋車,不知……那個死活呀!”
類似的言語葉明早聽得耳朵裡起了繭子,也不動怒,只向身後同門吩咐一聲,那六人便都分散開來,有條不紊地搜尋周圍山區。然後他才道:“不勞佈道友掛心。道友在此,有什麼打算嗎?”
“嘿嘿,傳說這附近有劍修遺寶,敝人兄弟不才,想碰碰機緣。怎麼,葉老弟也有興趣?若是如此,我們可不會禮讓啊!”
葉明搖搖頭,半山島是純正的劍修門派,對劍園中自有他們一套行事規則,卻是對所謂遺寶不感興趣。話不投機半句多,他也不再說話,只默默看着自兄同門在周圍山區搜尋。
這其間,盤皇宗三人也是耗在這裡,那胖大修士看得興味盎然,後面兩個同門是一般的陰沉,從頭到尾都保持沉默。
竟然是半山島?餘慈摸着下巴,有些驚訝。
他現在的位置還算安全,前輩散修的墓室深入山體達半里之多,餘慈所居的巖隙則比那墓室還要更深些,只能以土遁進出,他有八成把握不被這些人發現。可是“半山島”這三字,卻讓他心頭一跳。
是葉繽、葉途二人所在的半山島嗎?
當初在天裂谷,他和葉途是同生共死打下的交情,而葉繽女仙更是以大神通將半山蜃樓劍意烙在他神魂中,成爲他劍道修爲精進的重要根基。論義氣恩情,他和半山島都頗有牽扯,按照禮數,他應該出去和這些人相見纔是,就是盤皇宗那三個傢伙有些礙眼。
餘慈身子略一動彈,心中卻忽有所感,馬上又沉靜下去。透過魚龍視角,只見得遠方天空中劍光如雨,竟是不知有多少人馭劍而至。
等劍光到了近前,當頭一個便讓餘慈爲之一凜。來人面似豪雄,額頭印着一道血紋,鮮紅欲滴,正是那蕭浮雲。此時他早不復幾個時辰之前,暴怒如狂的模樣,領着身後幾十道劍光,依次落下,聲勢驚人。
見這情形,盤皇宗的胖大修士嘿嘿一笑:“東陽正教,不愧是魔門三本宗之一,好威風、好煞氣!”
他沒有刻意遮掩,蕭浮雲又不是聾子,怎麼聽不到,他也不惱,哈哈大笑,以做迴應:“原來是布嵯老哥當面,盤皇三劍齊聚劍園,場面也是不小哇!”
盤皇宗也算是北地有數的宗派之一,論聲威,雖比不過離塵宗、東陽正教這樣的大宗門,卻也傳承萬載,綿延不絕。而以布嵯爲首的三人,則是宗門年輕一輩中名頭甚響的人物,向以合擊之術著稱,三人都是還丹初階修爲,然而合成劍陣之後,卻堪與還丹上階的人物相抗衡。
當然,對此蕭浮雲是全然不懼的。東陽正教乃是當年北地魔門分裂時,另闢的一處道統,供奉魔門天尊神主他化自在天魔王,亦號“元始魔主”的,乃屬魔門正統。蕭浮雲在教中雖還算不上第一流的人物,但底子擺在那裡,便是對離塵宗門人,也能喊打喊殺,逞論其他。
此時站在他身後的同門,也足夠給他這種底氣。超過四十人的龐大隊伍,還丹修士便有十二個,有兩個修爲甚至還在他之上。在劍園中,這確實是一個能橫着走的大勢力。
原來是東陽正教啊。
餘慈也在巖隙中點頭,那蕭浮雲也是,早說不就知道了?在山門數月,他若再不知道東陽正教的名頭,便真等於白過了。不過,李佑和張衍他們只提起過,東陽正教與他們平輩的後進弟子第一人是個叫東滄子的厲害人物,修爲還要在周鈺大師兄之上,這次卻是沒有過來。至於蕭浮雲之類,就確實沒有講過。
蕭浮雲這時也看到了葉明這一撥人,有些驚訝:“葉君子,你也在這兒?嘖,這裡有什麼劍修遺寶麼?”
葉明對他卻是非常冷淡,只點點頭,明顯不願和他搭話。
蕭浮雲見狀就是一怒,但很快又壓下來,轉向布嵯,以目相詢。布嵯笑眯眯地解釋了兩句,蕭浮雲便做恍然大悟狀:“哦哦哦,羅剎教的,怪不得,爲師長分憂解難,了不起,了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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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怪腔怪調的,任是誰都能聽出來濃濃的譏嘲之意,葉明俊臉上掠過一層烏雲,還未迴應,遠方搜索中的同門忽地一聲長嘯,傳回警訊。葉明身上微震,冷冷瞥了蕭浮雲一眼,身子便如一層水霧,風一吹便四散開來,倏乎不見。
蕭浮雲雖是在口舌上佔了上風,但也沒有再得寸進尺。兩人雖只是還丹中、上階之別,但真論修爲,三個他一起上恐怕也抵不過葉明一劍,就是算上各自的同門,佔據了絕對優勢,拼起命來,他們最多也就是慘勝。
畢竟,半山島修士少而精、精而絕、絕而無畏的名聲,四方皆知,他蕭浮雲可不願莫名其妙地去觸黴頭。
半山島修士轉眼離去,想必是捕捉到了羅剎教徒衆的蹤跡,又去追殺。好端端的劍園盛會,變成了尋仇之旅,蕭浮雲和布嵯也是見怪不怪了。
這兩個東海上的大宗門,其仇怨之深、之奇,這裡的修士隨便拉出一個都能聊出三五個版本,但最讓人喜聞樂見的版本,蕭、布二人卻也有幾分默契,他們對視一眼,都是嘿嘿發笑。
其後蕭浮雲卻是臉上一正,乾咳道:“布老哥,咱們說點兒正事兒。你們盤皇宗離北荒較近,可曾知道那重器門的來歷?”
“重器門?”
布嵯球狀的臉上微微一動,隨後就擺出疑惑的模樣:“重器門怎麼了?”
蕭浮雲嘿地一聲笑:“他們惹着我了!”
“哦,這樣啊。”
布嵯也沒有多問,肥臉上抖了兩下,便道:“這重器門是這百來年纔剛在北荒興旺起來,門中修士大都是收錄的散修,自家弟子倒是少見。品流複雜,行事就肆無忌憚,讓人生厭。”
蕭浮雲聞言便是冷笑:“我還以爲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原來是個新創的宗門,竟然還要收羅散修進駐,根基薄弱,不值一哂!”
布嵯便笑:“誰說不是呢,不過能在北荒立足,實力還是有的。那邊似乎有一位煉器大師,每個修士一入門便賜以所謂‘戰甲’法器,十分厲害,重器門也由此得名,老弟你要是和他們結仇,也要小心哪。”
此時,蕭浮雲臉上一動,似乎接收到了什麼信息,扭頭遠眺,隨即撫掌大笑:“好極了,看你們往哪兒走。”
接着他就向布嵯點點頭:“老哥的話我記住了,我不會給他任何機會,祝老哥機緣如海,告辭!”
“哈,老弟也心想事成,不送,不送!”
蕭浮雲再向盤皇宗三人略一點頭,便領着同門馭劍而去。
等那一撥劍光消失在天際,布嵯肥臉上卻是笑容全無,他和身後兩個同門低聲說了幾句,魚龍捱得近,餘慈便見這三人臉上都是一般無二的陰冷表情,並不因爲胖瘦高矮有別而有所不同,他不免一怔。
但很快,布嵯臉上又露出笑容,輕聲說話,聲音卻非常清晰:“那位羅剎教的道友,請出來吧,我們兄弟三人幫你擋了災,你難道就沒有一點兒表示?”
山間一片沉默。
布嵯卻是笑容不變,稍頓又道:“羅剎教並不精於劍道,能進來你們幾個已是不易,現在又被半山島殺散,想碰機緣可不那麼容易。這樣,我們兄弟三個找到一個劍修墓室,外有劍陣防護,正需要道友這樣的幻法高人幫忙,順利潛入。若是道友樂意,墓室中所得,我們佔八成,道友佔兩成,如何?”
周圍還是沉默。布嵯皺起眉頭,也不見他如何示意,身後兩個同門忽地同時出劍,暗黃色的劍光交叉入地,地表全無損傷,可在山腹之內的餘慈,身上卻是猛地一沉,似有一股磁力吸着他往地下去。
他心頭一震,還以爲自己暴露了,但外間三人卻沒有下一步動作。
“不在這裡,看來確是走了……奇怪,難道剛剛那回不是惑敵之計?”
布嵯想了想,胖臉上又沒了表情,三人同時馭劍而去,方向卻是剛纔蕭浮雲去的那邊。
巖隙中,餘慈卻沒有因爲三人遠去而鬆弛,他無聲無息拿出了符盤,九曜龍淵劍符凝而不發,在這種侷促之地應敵時,符籙纔是最好的選擇。
當劍意鎖定目標之際,岩層深處卻有一人澀聲開口:“……餘仙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