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藍會見餘慈的地點是中庭的善進殿,內裡供奉傳說中玄陰上仙最虔誠的幾位神侍,林林總總總有二十多位,體貌各異,形神兼備,分列兩邊。餘慈踏進殿門的時候,明藍就端坐於神像錯落的陰影中,以餘慈的目力一時也未看清她的面目神情。
或許是真如內侍所說的那樣,明藍生了重病,嗓音十分沙啞低弱:
“人生自有緣法,不想在遠去離幻之天之前,還能和餘仙長再相見。”
餘慈沒聽懂明藍在說什麼,但他知道他今日來絕不應讓別人抓住話語主導權。便上前一步:“今日此來,是有事向碧潮上師問詢。上師不在,請教明法師也一樣!”
說話間,他終於看清明藍的形貌,頭皮忽地一激。
“明法師?”
距離上次見到明藍,也就是三個月左右的時間吧,記憶中那個雖青春不在,但風韻猶存的明法師在哪兒?如今在餘慈眼前之人,一頭銀絲,滿臉丘壑,整件皮肉似乎都墜在骨頭上,分明是一個形貌將朽,垂垂待死的老嫗!
老嫗微微欠身:“請恕身體不適,不便行禮。一別數月,餘仙長修爲精進,更上一層,可喜可賀。”
餘慈一時無言,從老嫗的面目輪廓上,他依稀可以看到曾經的明藍的影子,而氣度亦是差相彷彿。然後他終於確認了,眼前這人,確實是明藍沒錯。
“明法師,久違了。”
餘慈點點頭,慢慢在明藍身前坐下,在這串動作中,他已將心緒穩定下來,但疑惑依然存在:明藍是不是中了什麼邪功?餘慈知道此界有幾個法門,能夠損傷他人壽元,可最近絕壁城風平浪靜,也沒有聽說玄陰教與何人火併……而且前面所言“離幻之天”,也是聞所未聞,
此時明藍已經讓人奉上茶水,餘慈接過,輕輕摩挲茶杯外壁,沉吟道:“明法師身子可無恙麼。”
明藍微微一笑,臉上皺紋橫生,她卻是從容得緊:“身子骨不好,但精神還算健旺。”
餘慈看她一眼,果然發現她雙目有神,與一般老人不同,而且,給人的感覺也很是微妙。
帶着疑惑,餘慈微瞌雙眸,旋又睜開。只這瞬間,他已開啓了能夠觀照神魂層面的“法眼”,餘慈將這個得自“冰山信息”的法門,稱爲“觀魂法眼”,一見之下,所得又與先前不同。
神魂天地中,多個熊熊燃燒的火球放射出千百波紋絲線,彼此影響交匯。這裡麪包括了善進殿內外十多人的“魂源”,除餘慈一人外,其餘都是玄陰教中人,尤其在近前,一團火球光芒四射,掀起的波紋震盪虛空,與外圍那些玄陰教修士的魂源隱隱相通,甚至影響到餘慈這邊,這也正是他微妙感應的由來。
“原來如此,明法師也與先前大有不同。”
餘慈彰顯了他的眼力:明藍眼下這種狀態,未必是中了邪法,而可能是修煉了某特殊的神通,她魂源光芒之盛,能和餘慈所見的最熾烈的幾個相比擬,那可都是還丹修士的層次!
不過餘慈還是決定先將此事放在一邊,免得影響此來的正事。他道:“明法師已知我的來意。”
明藍迴應道:“玄陰教上下多承仙長不計前怨的情分,卻不知餘仙長所問何事。若我知曉的,必定言無不盡。”
“事情倒也簡單,只是讓貴教給一個明確的答覆即可。”
餘慈早將問題想好,用淡淡的語氣說出來:“天裂谷動亂臨近尾聲,事情總要有個了結。近日何仙長命我收集淨水壇的詳細資料。我想,玄陰教與淨水壇共處城中多年,有幾分交情也未可知,便想登門問詢,以備他日之用。”
明藍聞言微怔:“淨水壇?”
餘慈的言語中有着濃重的暗示意味兒,什麼“收集資料”、“他日之用”,幾乎就是明指何清看淨水壇不順眼,想要下手,而其中“交情”二字,更是讓人忍不住多想幾層意思。
明藍也知道今天史嵩在丹崖宴請餘慈和證嚴的消息,算算時間,宴會也不過剛剛散場,餘慈便前來幽求宮,這裡面表現出的態度,也是能讓人好好揣摩的。
不過,餘慈並沒有給她太多思考的時間:“不錯,正是淨水壇。何仙長對其很感興趣,比如伊辛大師的來歷、其與盧明月的關係、其座下幾名弟子的底細等等,至於天裂谷動亂期間,這些人的動向,也要好好把握。這些東西,明法師知道多少?”
說話時,餘慈目光炯炯,盯着明藍的面孔,似乎要從她臉上溝壑縱橫的紋路里,發掘出更多的信息。
明藍肯定不知道,他對此間事態,有着超乎常理的認知。明藍若要隱瞞,或者爲淨水壇開脫,只能證明,玄陰教向離塵宗示好不過是權宜之計,心中揣着的,還是別樣心思。結合着餘慈的獨門消息,卻不知何清對此感興趣否?
這就是餘慈的兩面盤算,想必能夠滿足何清的要求。
此時,他聽見明藍緩緩說話:“伊辛大師從未對人講過他的出身來歷,不過其法門源頭,幾名弟子的身世,本教倒還收集了些,若餘仙長感興趣,我可令人將卷宗呈來。至於天裂谷動亂前後的信息,餘仙長想知道哪一方面的?”
餘慈擡頭,見明藍神色淡定,顯然已有決斷。他笑了笑:“都說一說吧,不妨細細道來。”
等餘慈從幽求宮中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了。他乘坐的馬車還等在外面,車伕乃是訓練有素之人,一見餘慈,便跳下車招呼,後面玄陰教的弟子、執事等也都行禮如儀,恭送餘慈離開。
餘慈正要登車,心中忽地一動,道:“我還有事,你自己回去便成。
車伕忙道明白,餘慈對他點點頭,不朝城裡,而是向城郊外圍信步而行。他一直走到城外山嶺上,居高遠眺,黑夜裡,幽求宮便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
“你去玄陰教做什麼?”
聲音突兀地在耳邊響起,語氣微冷,餘慈卻沒給嚇到,他返身施了一禮:“何仙長。”
何清穿一身青灰衫裙,打扮依舊樸素,然而星眸電閃,自有一番森然氣度。她目光穿越數裡虛空,在幽求宮上一轉,淡淡道:“我記得是讓你和證嚴打交道……”
“何仙長,弟子今日在幽求宮中,與玄陰教傳法仙師明藍說話,有一些收穫在此。”
說着,他將早已準備好的玉簡送上。這些都是之前和明藍交談時,記下來的一些最有價值的消息,林林總總,有十七八條,都和淨水壇伊辛和尚、證嚴和尚等幾名入室弟子、還有號稱絕壁城散修第一人的盧明月相關。
這些消息,完全都是客觀描述,沒有任何臆測之辭,未免乾巴巴的,缺少細節,何清先是皺眉,接着又緩緩點頭:
“玄陰教的功課做得不錯。你能找到,更不簡單,很好!”
何清並不惱火餘慈沒按她的意思辦。在這種事上,她只看餘慈做到了什麼,並不關心餘慈用什麼法子做到的,這也正是實證部的精義所在。在這種原則下,她比餘慈更容易進入狀態:
“你認爲,五日內,該從哪個方向入手?”
餘慈訝道:“這麼緊?”
何清瞥他一眼,道:“再過半月,宗門步虛修士便要分批前往九天外域修行,汲納至萃玄真,一去經年,這些俗事都要耽擱下來。夜長夢多,自然要迅速決斷!”
餘慈應了聲是,他也是成竹在胸,道:“弟子以爲,淨水壇弟子素行不端,爲禍絕壁城多年,應好好整治一番。盧明月之流居心不正,乃淫邪之徒,犯事之後藏匿不出,伊辛和尚勢必脫不了干係,宗門應令其交出兇犯,嚴懲之,以正視聽。”
更新遲了……回家後睡死過去,醒來後發現房間傾斜15度角,經水杯蓋測試,乃是錯覺,囧,這是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