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輦玉輿隱輪之車奔騰得越來越快,直接碾過三元秘陣,也就是大半刻鐘的時間,已經到了蓮花池上空。
遙見棲真面色青白,仍是端坐於車架上,餘慈不免一笑:
“事發倉促,難得你還坐得上來。”
棲真能夠在變化乍生之時搶坐上來,已是不易,耳畔被虎嘯聲驚了一路,眼下渾身都是軟的,只能是勉強笑道:“婢子但能忠於職守罷了。”
這話聽來讓人舒坦,餘慈又是一笑,徑直登車。
虎輦玉輿隱輪之車爲何有這般激烈的反應,在氣機隔空互通的這段時間裡,餘慈已經猜出了七七八八,如今只需要進一步驗證便好。
此時此刻,千里深的湖底,趙相山的氣機越來越模糊,彷彿是將滅的香火,隨時都會化爲清煙一縷,消散無蹤。
可當餘慈坐入車中,將這份模糊的感應,與車中法陣禁制溝通之後,他曾接觸過的,可以搜索、鎖定本宗弟子的奇妙界面,重又呈現在心湖之中。
只不過,與上回有些不同。
不再是純淨星空和浩蕩長河相互襯托的瑰麗之景,而是渾茫一片,時刻都噴涌着混濁的氣流,像是在某個巨大的蒸籠裡在。而霧氣深處,則有烏光盤轉,與趙相山的氣機對應。
當年,上清宗主乘虎輦玉輿隱輪之車,睥睨天下,巡遊八荒,記以上清之氣,便有可入道之人,供其篩選;而記以他人氣機,又將如何?
現在,答案已經擺在眼前了:原來是內外兩便!
而這時候,餘慈想的是不怎麼相干的另一件事。
湖底深處,那讓人心跳加快的反應,雖是至今隱而不發,可通過上清神通的解讀,卻是隱約得見其中深蘊的意味兒。
尤其是與虎輦玉輿隱輪之車的神異之處相對照,倒是給餘慈開闢了一條思路。
他最初對這具輦車感興趣,就是想從中找出“封召神明”的深層奧妙來,只是後來由此尋到了紫發道人,便自然而然地以爲,這是上清宗尋覓良才的獨門重寶,所謂“封召”,也是提拔弟子的上升通道。
可如今再看,他的想法又深了一層。
據他所知,上清宗的“神明”可不只是自家弟子,數萬年來,各處虛空世界,不知封了多少異類。
“九幽冥獄”就非常典型,上清宗弟子只是擔任“夜遊天官”一職,乘司冥巡輦,巡視一界,而其中的十八位冥獄王、數十陰司官長、無數陰神,難道都要讓上清弟子一一填數嗎?
顯然不可能。餘慈這段時間,也研究九幽冥獄內部玄妙,自然知道,當年上清封召的這些陰神之屬,十有八九都是異類陰鬼得道。
上清覆滅數百年來,雖說這些異類一時失了管束,總體卻還維持着完整的治理結構,以至於餘慈只憑借《攝幽明精異圖錄》一部籙書,便收攏了大半勢力,牢牢將此界掌控在手中。
此等封召之法的嚴密穩定,細思來亦是讓人驚歎,似乎不比種魔之法遜色太多。
如此手段,難道全憑唸經感化?
由此可知,虎輦玉輿隱輪之車中的玄妙,他還發掘得不夠。
當然,只一幅車駕,就想完成這等偉業,肯定還有不足,只是拿在明面上的東西,湖底深處那份感應,說不定纔是真正關鍵所在。
以餘慈如今的情勢,那種玩意兒顯然還用不上,也用不起。
他微瞑雙眸,將與當前形勢暫不相關的思路沉下去,只在心中計較如何利用這具輦車,更順利地把趙相山這廝從千里深的水底挖上來。
正琢磨着,腦仁兒忽又一痛。
神魂之壓,反饋到心內虛空,又化爲層層血雨,瓢潑似地灑下來。而在穢氣迷亂之中,正有一座高聳百丈的巨大門戶,徐徐張開,隨門縫開啓,污穢兇戾之氣,暴增十倍,裡面更有萬千妖魔,齊聲吼嘯:
“餘慈,速來受死!”
血府老祖咒殺又來!
餘慈啞然失笑,這莫不是學他九幽盛宴的故技?
剛剛以無明火激發威能,將那邊的鋒芒挫消,如今竟又復起,和趙相山倒也是一唱一和,頗是默契。只可惜這位離得太遠,一門心思持法念咒,可知道,如今洗玉湖上的局面否?
心神微動,餘慈已將赤霄咒殺印的獨特印記,打入座下輦車中。
混沌氣象重現眼前,除了下方屬於趙相山的烏光翻轉,西邊方向,則也鋪了一層血色霞光。可惜,在位置的把握上,遠不如“烏光”來得精準。
也對,若是這麼容易給抓着,說不定兩劫前,上清宗就要鏟了赤霄天的老巢。
既然一時還抓不住血府老祖的手尾,餘慈也不願糾纏太多,對付狡詐如狐的趙相山需要牽扯許多精力,爲此,他準備動用承啓天中,之前一直隱忍未發的後手,以獲得暫時的清靜。
哪知我算人,人亦算我。他欲待發動,血府老祖倒是搶先一步。
虛空中那高大門戶先破了“徐徐”之勢,轟然洞開,萬千妖魔吼嘯之音,剎那間增強了十倍不止,更生出森然風力,吹刮出來。
此風大有銷金蝕骨之力,在虛空中一劃就是一道深痕,且依舊是像之前那邊,集中攻打承啓天,避讓與其他諸天的正面對衝。
當是身在億萬裡開外的血府老祖,不可能知道餘慈身具心內虛空,也不可能知道他如今的狀態,更不可能明白其中的法理,可相關咒力通過赤霄咒殺印的作用,似乎生有靈智一般,針對性極強。
咒術之妙,便在這不可知之處。
只是承啓天剛遭了無明火洗煉,正是內外煥然一新之時,對這蝕骨妖風,倒也擔得起。偶爾給吹掉幾根枝葉,吹起一層煙雲,只當是淬鍊之後的複查,大有你且八面來風,我自巍然不動之意。
可咒殺之術的演化,也不是僅此而已。
見承啓天不爲所動,那洞開的“門戶”在血雨中一卷,掀起漫天污穢毒氣,繼而層層變化,以“門戶”爲中心,疊變化形,轉眼間,竟化爲一頭巍峨如山的巨獸,“門戶”便是其巨口,其餘形狀,大半隱沒在血雨毒霧深處,若隱若現,在承啓天外圍繞了兩圈,便傾壓下來。
倒似有上古饕餮之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