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五月中旬,林朝陽一家人齊整整從派出所走出來。
林二春手裡捏着一張小卡片,新奇的看來看去,“這玩意也沒啥特別的嘛!”
“樣式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後出門方便了。”林朝陽對他說道。
進入八十年代,國內經濟隨着改革開放的發展變得不斷活躍,各地區人員流動也日益頻繁。
公安部在去年將出臺統一的身份證明提上日程,到今年4月6日,國務院頒佈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居民身份證試行條例》,條例規定從今以後我國將通過實施居民身份證制度進行居民戶口證件化管理。
燕京是首都,居民身份證的發證試點工作自然要首先從這裡開始,林朝陽一家響應政府號召,這兩天跑了兩趟,總算是把一家人的身份證都辦下來了。
新中國成立後,老百姓出門辦事都得開介紹信。
這些年老百姓赴外單位聯繫工作要介紹信,外出住宿要介紹信,領取匯款要介紹信,有時就連坐火車買車票也要介紹信,很是不便。
而且工作證、介紹信等種類繁多,沒有統一的格式,也只能在特定的範圍內使用,不但不能有效地證明“我是我”,還很容易被僞造、頂替,被不法分子鑽空子。
現在有了身份證,這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這也是林朝陽爲什麼說“出門方便了”的原因。
聽着他的解釋,林二春點點頭,“倒是這麼個理兒!”
他又盯着身份證上看了看,第一代身份證用的是聚酯薄膜密封,單頁卡式,15位編碼,他們家是燕京最早一批辦理身份證的,身份證上的信息還是用手工填寫的。
登記項目包括了姓名、性別、民族、出生日期、住址和有效期,林二春端詳着上班“燕京市公安局西城分局”的紅戳,心中莫名的升起了幾分對命運的敬畏感。
早在去年,他們老兩口就以投親的形式落戶到了燕京。
他林二春當了一輩子農民,何曾想過老了老了竟然還能變成首都人民了?
他掂着這麼一張小卡片,突然覺得似乎有千鈞重,不禁又慶幸自己當年的英明神武。
老林家祖墳冒青煙,他點菸有功!
感慨了一陣,林二春急着離開,林朝陽喊他:“這都中午了,回家吃口飯啊!”
林二春已經走出了幾米距離,頭也不回的擺了擺手,“下午還得去看房呢,路上對付一口得了。”
林朝陽感覺二春同志真煥發出第二春了,這是要成地產大鱷的節奏啊!再不濟也是個中介巨頭。
回到小六部口衚衕,張桂芹去做午飯,陶玉書去帶孩子,爲了辦身份證,她今天特意請了一天假。
林朝陽則悠閒的在東院轉了轉,前一陣二春同志又跟他談到了東院的修繕問題。
之前因爲小冬冬太小了,怕家裡大興土木的動靜嚇着他,東院一直撂在那裡。
現在在林二春的操持下,東院的修繕終於動了起來。這一動,少說也得萬八千塊錢,買一處三進的四合院都夠了。
東院現在成了個工地,林朝陽轉了一圈便出來了,剛過了小門,他便見杜峰和陶玉成走進院裡。
“呦!你們倆怎麼有空一起來了?”林朝陽笑問道。
打了個招呼,林朝陽請兩人進屋,見着兩人的架勢便知道今天肯定是來找他的,便問道:“來找我的?”
陶玉成看了看杜峰,杜峰先開口說道:“是啊!大哥想開個錄像廳。”
“嗯?”
林朝陽表情驚訝,之前在陶家吃飯的時候大舅哥就聊過這個事,但是被陶父明確否定了。
陶玉成看着他的表情說道:“你別這麼看着我,是玉墨跟他說的這事。”
杜峰也解釋道:“姐夫,確實是玉墨跟我聊天說起來的。”
這下子林朝陽更迷惑了。
杜峰接着解釋道:“姑父不讓大哥找我的事玉墨也跟我說了。不過我是這麼考慮的,這錢與其讓別人掙去,爲啥不能讓自己家人掙?
姐夫你不知道,我那錄像廳開了一個多月,生意不錯,上個月刨了亂七八糟的支出賺了八千多塊錢。
本來照這麼下去,我兩個月就能回本,今年這一年少說也能賺個十萬八萬的。
結果這纔剛一個月,街面上已經有別的錄像廳出現了,東城那邊現在就有一家。
我又讓人滿燕京掃聽了一遍,還有兩家正要開的。
好傢伙,跟捅了馬蜂窩一樣,真是看着我賺錢了……”
杜峰說到嗅覺敏銳的競爭對手們難免有些牢騷,他本以爲能憑着先發優勢賺個一兩年塊錢,沒想到這燕京城聰明人太多了,根本不給他猥瑣發育的機會。
“……正好那天玉墨跟我說起了大哥想開錄像廳的事,我想來想去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他們不是想開錄像廳嗎?那我也開,你開一家,我開兩家,既然快錢賺不了,那就拼規模。”
杜峰說到這裡,語氣發狠,然後又說道:
“大哥有這個想法正好,真要多開幾家錄像廳,我一個人也忙不過來。
我的想法是多找幾個人合夥,每家錄像廳我都佔點股,然後管理權交給這些合夥人,利潤他們可以多分一點。
姐夫,你覺得我這個想法咋樣?”
林朝陽聞言有些驚異,看來這兩年杜峰確實成長了很多。
“是個不錯的辦法。”
得到了他的贊同,杜峰高興起來,“姐夫你也覺得這個辦法行是吧?我就知道肯定行。”
林朝陽說道:“錄像廳對比電影院最大的優勢是片源,觀衆們在這裡可以看到在電影院看不到的電影,這一點放在你的其他競爭對手上也同樣適用。”
杜峰一點就通,立馬就明白了林朝陽話中的意思。
規模做大,錄像廳的電影肯定要一個月就換一茬,他真要是能在燕京開個二三十家錄像廳,每個月光是錄像帶就需要二三百盤。
這個規模可不算小了,去廣東那邊進錄像帶也能有一定片源選擇的優勢,別人進十盤錄像帶,頂多十部電影。
但他進二百盤電影,哪怕每部電影多進幾盤,在片源供應上也吊打那些競爭者,除非他們不計成本。
而且這樣做還能攤薄錄像帶的成本,畢竟你一盤錄像帶充其量在一家店放一個月,可我的錄像帶卻可以在自己幾十家店裡輪着放。
想到這裡,杜峰一下子樂開了花,“還是姐夫你高瞻遠矚,我光想着多開店了,這層關係都沒想到。”
林朝陽笑了笑,沒說什麼。
杜峰高興過後,又看向了一直沒說話的陶玉成,“大哥說他想在燕大附近開個錄像廳,這是個好主意。大學生可是觀影的主力人羣,而且願意爲了看電影花錢,生意說不定比東西城還好。”
陶玉成問道:“朝陽,你覺得能行嗎?”
“行啊,大學生在精神娛樂方面的消費確實是捨得花錢的。”
陶玉成聞言興奮起來,“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明天我就去跟學校辭職去。”
林朝陽這時卻說道:“你不能辭職。”
“爲什麼?”陶玉成不解的看着他。
林朝陽自認爲還是瞭解大舅哥的,他也許頭腦靈光,有個下海的腦子,但絕沒有做生意的執行力。
雖然林朝陽一直都把躺平、鹹魚掛在嘴邊,但跟大舅哥比起來,他就是個弟弟。
他這樣的人要下海做生意,在後面出謀劃策還可以,當老闆可不行。
不過這話他肯定不能直接說出來,太傷大舅哥的自尊了。
“你們家就你一個有工作的。現在希文、希武也大了,錄像廳這事除了片源的事麻煩一點,剩下的基本就是日常管理,我覺得完全可以讓嫂子擔起來。
以嫂子的能力,肯定不成問題的。”
聽着林朝陽的話,杜峰也覺得有幾分道理,對陶玉成說道:“是啊,大哥。嫂子在家閒着也是閒着,這樣省得你辭職了。”
陶玉成本能的反對道:“你嫂子不行,她一個女同志,哪做得了生意啊!”
杜峰不假思索的說道:“大哥,其實我嫂子比你適合做生意。”
他這話一出口,陶玉成眼神幽怨,一臉受傷的表情。
自知失言,杜峰連忙找補道:“我的意思是從家庭分工上來分配。你上班,家裡的收入有保障。哪怕錄像廳以後不賺錢了,嫂子大不了再回家當家庭婦女,可你這工作沒了就是沒了。”
“呸呸呸!烏鴉嘴!”陶玉成一臉晦氣的說道。
“這叫未慮勝,先慮敗,這樣才穩妥。”
陶玉成不甘心的看向林朝陽,“朝陽,你怎麼看?你嫂子她一個家庭婦女,懂什麼下海做生意?”
林朝陽很想找一個既不傷大舅哥自尊心,又能讓他接受現實的說辭。
“大哥,你也得爲嫂子考慮考慮。她都在家照顧孩子照顧十年了,我在家看了兩三個月孩子,感覺人都被綁死了。
錄像廳這事難度確實不大,我覺得你完全可以先讓嫂子試試,這樣保險一點。
你可以這樣想,錄像廳這事要是做成了,你以後下海不就更沒負擔了嗎?”
林朝陽的話成功勾起了陶玉成心中對於妻子的愧疚,而且也說的很有道理。
陶玉成嘴脣囁嚅,訥訥無言,他心裡很是鬱悶。
他想了這麼長時間的下海創業大計,沒想到最後竟然被媳婦給撬走了。
觀察着他的臉色,林朝陽應該覺得差不多了,又問道:“資金這方面怎麼解決?”
大舅哥一向是月光族,嫂子趙麗那裡即便攢了些錢,但肯定也是無法支撐開個錄像廳的。
陶玉成聞言暫時放在了心事,對他說道:“這個錄像廳的錢我出三成,杜峰出七成,我……跟你嫂子負責管理,利潤我們拿四成。”
林朝陽點了點頭。
“錢的話,我跟你嫂子有一千五,再跟爸媽借三千多,等賺了錢再還他們。”
“爸本來就不同意這件事,這錢讓玉書給你拿吧。”
“那怎麼能行呢!”
北方人做生意總習慣於單打獨鬥,既是怕某些不明事理的親人蔘與攪亂了生意,也是礙於情面,認爲會給別人添麻煩。
在這一點上南方人則完全不同,究其根本還是宗族禮法在兩地的影響力不可同日而語。
宗族禮法的影響力強弱在兩地各有各的優劣,但在創業做生意這一點上,南方人以宗族爲紐帶的關係顯然是更具優勢的,後世幾十年的商業浪潮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林朝陽正是明白這一點,所以並不排斥親人之間合夥做生意,但有一個前提是一定要親兄弟,明算賬。
“借給你的,又不是不讓你還,你別在爸那把我賣了就行。”林朝陽說道。
杜峰幽幽道:“姐夫,大哥有多少錢,我姑父能不知道嗎?他能拿出開錄像廳的錢,要麼就是你借的,要麼就是我借的。”
林朝陽乾脆道:“那就說是你借的。”
杜峰:……
他們倆人合夥做生意,杜峰再借給陶玉成錢,說出去都滑稽。
林朝陽笑道:“把大哥的資金佔股說少點,管理佔股說多點不就完了嘛!”
“這倒是個辦法。”
問計過後,陶玉成和杜峰高高興興的走了。
林朝陽看着兩人的背影忍不住感慨起來,先是小舅子,然後是自己父親,再然後是大舅哥,這一個個都要下海當弄潮兒了。
這大時代,全都是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