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陽?”
於華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然後他注意到了祝偉臉上的微妙表情,腦海中靈光一閃。
“許靈均?”
他的語氣中滿是訝異,難以置信的望着祝偉。
直到祝偉點了點頭,確認了他的猜想,於華仍有些不敢相信。
“陶老師的丈夫是許靈均?”
祝偉看着於華一臉震驚的表情,笑呵呵的問:“你不知道?”
於華搖搖頭。
“沒事,這回不就知道了嘛!”
於華怎麼也沒想到,這麼照顧自己的編輯老師的丈夫,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作家。
許靈均的作品他可沒少看,前些天他還好不容易買了一部《渡舟記》呢。
他心裡一下子生出許多好奇和問題來,可又不好意思問,就靜靜的坐在一旁聽着大家高談闊論。
過了沒一會兒,他就聽張承治說道:“也不知道朝陽的大作寫完了沒有,真想早點一睹爲快。”
往常像這麼多人的聚會,李拓他們一般都是跑到林朝陽家去的。
但這段時間林朝陽一直在閉關搞創作,大家也不好意思去打擾,所以纔在李拓家聚會。
“這回朝陽卯足了勁要憋個大的,估計沒有兩三年是寫不出來的。”李拓斷言道。
陳健功反駁道:“朝陽的效率可比你我高多了,我覺得兩年之內肯定沒問題。”
“這有什麼好爭的,等寫出來不就知道了嘛!可惜朝陽這部小說答應了給《花城》,唉!”
祝偉嘆着氣,對林朝陽的小說流落到《花城》那裡去充滿了惋惜和遺憾。
李拓調侃道:“祝偉,你們《人民文學》想要稿子也簡單啊,讓玉書給朝陽來個一哭二鬧,他準保乖乖交出稿子來!”
祝偉笑罵道:“就你會出餿主意!”
李拓反駁道:“那我給你出個不餿的主意。你讓老王把稿費給朝陽擡到千字50塊,跟《花城》的標準一樣,大家都在一個起跑線上,你們《人民文學》還佔着人情分,肯定能拿下。”
“你這主意還不如第一個呢!”祝偉無語道。
一旁的陳劍雨問二人:“《花城》真給朝陽開了千字50塊的稿酬標準?”
“八九不離十,反正現在都這麼傳。我跟朝陽求證,他三緘其口,但也沒否認,這還用懷疑嘛!”
李拓在文學界人脈廣,放在武俠小說裡就屬於百曉生一流的人物,從他口中說出來的信息一般錯不了。
陳劍雨不由得嘖嘖稱奇,“千字50塊啊!《花城》這手筆太大了!”
祝偉深有感觸道:“誰說不是呢!隨便一部長篇小說稿費就得一萬塊起步,擱我們《人民文學》是萬萬不可能的。”
“你們《人民文學》是什麼江湖地位?每期銷量又穩定在百萬份以上,怎麼可能花這麼高的稿費約稿?”張承治說道。
祝偉搖搖頭,“不是江湖地位和銷量的問題,而是體制和風氣的問題。我們雜誌啊,是絕對幹不出這種事的!”
“還得是人家廣東的出版社敢幹啊!”李拓感慨道。
在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時候,於華已經聽傻了。
千字50塊的稿費?
對於這個作品尚未發表的新人作者,這簡直是想都不敢想的天價稿酬。
寫一千字就是50塊錢,於華用自己那兩篇短篇小說算了算,那就是1650塊錢。
他一個月工資在27塊錢,他得不吃不喝乾四年多才能賺到這麼多錢。
更何況人家寫的還是長篇小說,祝偉說起步就是一萬塊錢絲毫不誇張。
那可是一萬塊錢啊!
於華覺得自己上一輩子班也不見得攢下那麼多錢,當作家來錢可真是快!
這一瞬間,於華堅定了自己的創作理想,並將林朝陽當成了自己的榜樣。
大丈夫當如是!
又過了兩天,於華終於將第二篇稿子改完交給了陶玉書。
“嗯,改的很不錯,慢工果然出細活。”
聽着陶玉書的誇獎,於華不知爲何有種打小抄被老師抓到的窘迫。
他問道:“陶老師,這麼說稿子沒問題了?”
陶玉書點點頭,“行了。你這兩篇稿子得排隊,估計3月、4月能上刊。”
於華頓時喜上眉梢,雖然還得一兩個月才能發表,但這可是《人民文學》啊,別說是一兩個月,就是讓他等一兩年他都願意。
接着陶玉書又跟於華說了一下編輯部給他定的稿酬,千字8塊,兩篇稿子他一共收穫了264塊稿費。
於華對這個稿酬標準滿意的不得了,264塊錢,幾乎頂得上他工作一整年的工資了。
寫作果然來錢快!
“改完了稿子,有什麼打算?”
於華愣了一下,不知道陶玉書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陶玉書說道:“眼看着還有七八天就過年了,你要是着急回家,我就讓人給你買火車票。
好不容易來燕京一趟,要是不着急回家,也可以在這邊玩幾天,等二十七八再走,趕在過年之前回去。”
說到這裡,陶玉書壓低了聲音補充了一句,“這幾天給你算補助。”
然後她的聲音恢復如常,問於華:“你是怎麼想的?”
於華才二十多歲,婚都沒結呢,正是愛玩的年紀,更何況陶玉書剛纔還偷偷對他說留在燕京玩也有補助,這麼好的事上哪兒去找啊?
他忙不迭的說:“那我再在燕京玩幾天。”
陶玉書笑了起來,讓於華有些不好意思,她說道:“那好。我讓人給你定二十七的火車票,這幾天你就在樓上繼續住着。”
“謝謝陶老師!”於華感激道。
他越發覺得能遇上陶老師這樣的編輯,簡直是他的造化。
陶玉書又說道:“明天就是小年了,你一個人在燕京孤零零的。等白天玩夠了,晚飯就到我們家去吃吧。”
陶玉書的邀請讓於華心中再次感受到溫暖和被重視,陶老師真是天底下第一號的好編輯。
翌日傍晚,於華提着禮物一路打聽着來到小六部口衚衕,敲門等了能有一分鐘,院門才從裡面打開。
給於華開門的是一位長相有幾分酷似陶老師的女青年,“你就是於華吧?”
“您好,我是於華。”
“甭客氣,進來吧!”
陶玉墨將於華引到院內,一路過影壁、垂花門、抄手遊廊來到中院,於華不禁咋舌,這院子也太大了點吧?
他是一路沿着長安街過來的,一想到這四合院斜對面三四百米就是天安門這樣的地方,於華心中就忍不住生出幾分仰望來。
“於華來啦!”
於華走到院當中,就見陶玉書抱着孩子出來歡迎他,他連忙上前問了聲好。
陶玉書又給他介紹了陶玉墨,然後請他進了屋。
“今天都去哪玩了?”
“早上去天安門看升旗了,然後又去了故宮,看了一天。”
“你這是在外面跑了一天啊,趕緊喝點茶暖暖身子吧。”
坐下聊了幾句,於華心中好奇,一直沒見到林朝陽出來。
那天在編輯部只是匆匆打了個招呼,當時於華也沒有仔細端詳,連林朝陽長什麼樣子都沒什麼印象了。
聊了一陣,陶玉墨來叫吃飯,陶玉書帶着於華往廂房去,於華這才發現原來今天是林朝陽掌勺。
這會兒他已經準備好了食材,正在摘圍裙,見於華進來,他笑容滿臉的跟於華打了個招呼。
“林老師好!”
林朝陽擺了擺手,“別叫老師,咱們也沒差幾歲,叫我名字就行。”
於華不敢直呼林朝陽的名字,便換了個稱呼,“那我叫您朝陽老師。”
林朝陽笑着搖搖頭,“行了行了,別糾結稱呼了,快坐吧!”
今天是小年夜,林朝陽家的晚餐不是一般的菜餚,而是在桌上擺了個臉盆大小的銅火鍋,旁邊還擺着一盤盤已經切好的肉,肉色鮮紅中夾雜白絲,看起來應該是羊肉。
“於華喝點什麼?飲料還是酒?”林朝陽問。
“我喝什麼都行。”
“那就喝啤酒吧。”
晚餐開始,於華略顯得有些拘謹,今天在場就他一個外人。
“別拘謹,就當自己家一樣。”
林朝陽見於華實在拘謹,便找了個話題,問道:“於華是第一次吃涮羊肉吧?”
“是。”
“說起來,這涮肉的吃法你們江浙一帶吃的可比我們北方早多了。”
於華好奇的看着林朝陽,等待他的高論。
“南宋時有個林洪寫了本《山家清供》,是專門記錄清雅飲食的筆記,其中就有一則記他冬日到武夷山拜師,在雪天得一兔子。
他師父告訴他,山間只能將兔肉薄批,用酒、醬、椒醃過後,以風爐坐上水,等水沸騰後,一人一雙筷子,夾肉入湯,擺熟,以各自愛好蘸不同的汁。
他評論這種吃法不僅簡便,且‘有團圓暖熱之樂’。
之後五六年,他去臨安的楊泳齋家拜訪也見到了這種吃法,這楊泳齋是個詩人,還專門爲此作詩:
浪涌晴江雪,風翻照晚霞。
江雪、浪涌都在鍋裡,晚霞則是肉片,林洪由此給這吃法起了個詩意的名字,叫‘播霞供’,並說明,不光是兔肉,豬羊牛肉皆可。
所以說啊,這涮肉你們南方吃的可比我們北方早多了。”
於華見林朝陽信手拈來一般講了個典故,心中不禁佩服林朝陽的博學多才。
這時林朝陽又說道:“吃涮肉,最好還得是風雪天。白雪奪目,銀裝素裹,飛花散漫交錯、徘徊委積中,你再看這炭火,就別具意境。
肉之紅、菜之綠,風、雪、浪、霞,詩意盎然。”
於華不由得沉浸在林朝陽描繪的畫面之中,竟然真就從一頓涮羊肉上體會到了無盡的詩意來。
他第一次見識到了,什麼叫美食的學問!什麼叫文人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