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濛是空降兵,在《人民文學》內部沒什麼根基,要改革編委會,很大程度上也是在尋求外部力量的支持。
畢竟如果新的編委們都是他拉進來的話,他在雜誌內說話的份量自然會變得更大。
在林朝陽之前,王濛已經聯繫了衆多作家,其中包括了茹志娟、徐淮中、諶容、黃宗英、姜子隆等。
王濛還計劃將編輯部內的幾位老人加入到新編委當中。
吃完晚飯,等王濛走後,陶玉書向林朝陽說起了王濛的計劃和手段,林朝陽聽完之後不禁滿心佩服。
“他這個老狐狸,不當官兒可惜了!”
“你怎麼背後說人壞話?”
“我這是說他壞話?明明是誇他!”
次日是79級本科生的畢業典禮,陶玉墨胸前掛着照相機,到處找人合影。
中午時,她們一個班級的同學到校外找了個餐館吃散夥飯,陶玉墨拉上了林朝陽,倒不是爲了請他吃飯而是讓他當個拍照的工具人。
一個班級52個人,擠在一起坐了五桌,每一桌上都擺滿了精美的菜餚,是學生們大學四年裡難得的高標準了。
四年前這羣學生從天南地北聚集到燕京,如今也將重新散落到天南海北去。
林朝陽聽着這些人討論着分配去向,其中大多數人都被分配到了各個地方的政法機關。
若是放在後世,有這樣的分配機會大學生們恐怕都得笑醒。
可林朝陽在這些人口中聽到最多的還是抱怨,就像去年77級中文系分配時一樣。
這其中有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不知足,也有對未來的茫然和信心不足。
另有許多人發出了豔羨,他們豔羨的對象是陶玉墨和查海升,他們倆的分配去向是去了剛剛組建的政法大學。
畢業當大學老師,在這些學生眼中反倒是比去政法機關要好的工作。
陶玉墨聽着同學們的豔羨,大咧咧的說道:“好什麼呀!我去的是昌平校區,離着燕京四十多公里呢。”
她這話一出,頓時引來了同學們的討伐,批評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歡快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在推杯換盞中,陶玉墨的大學生涯結束了,跟同學們分別時她哭成了淚人,林朝陽抓住機會給她拍了幾張醜照。
陶玉墨畢業了,家裡人自然要替她慶祝一番,陶父打算傍晚帶着家裡人去下個館子。
七月份天氣正熱,進趟城太麻煩了,陶父就把慶祝地點放在校外的長征飯莊。
林朝陽夫妻倆下了班來到朗潤湖公寓跟家裡人匯合,見到朱光遣在家裡。
打了個招呼,林朝陽悄悄問陶玉墨,“老朱怎麼這個點兒來了?”
陶玉墨正在玩陶希文的遊戲機,目不轉睛的回了他一句,“來換書的。”
“換書?換什麼書?”
林朝陽正問着,在一旁已經等着急的陶希文抱住了陶玉墨的大腿,“小姑,你都玩十五分鐘了,該我了該我了!”
“小姑是長輩,再多玩五分鐘。”
陶玉墨顧不上回答林朝陽的話,安撫着急躁的侄子。
陶玉書一把從她手上奪過遊戲機,罵道:“都要上班的人了,還跟孩子搶玩具,你真好意思!”
來自長姐的血脈壓制讓陶玉墨不敢造次,她這纔想起了林朝陽的問題。
“你送給大哥的那套武俠,現在可搶手了,見天兒的有人來借書。”
現如今人們的娛樂手段匱乏,連《戰爭與和平》這種都能讓許多人啃的津津有味,更何況是武俠了。
僅僅是《武林》盜版連載一回《射鵰英雄傳》,就在國內培養出了至少上千萬武俠迷。
但這玩意到底是沒傳入內地沒多長時間,前兩年還被批評爲DC呢,讀者雖衆多,但讀物卻很少,往往哪個人手裡要是有本武俠,就會成爲周圍人的“移動圖書館”。
要是有兩本金庸或者梁羽生的,那家裡的門檻都會被踏破。
林朝陽送給陶玉成的那一整套金庸武俠,在如今的殺傷力堪比核武器,沒哪個武俠迷能扛得住這種誘惑。
“最近我大哥可抖起來了!”陶玉墨語氣酸溜溜的說道。
林朝陽看了一眼小姨子,你大哥受歡迎,你這麼酸幹什麼?
實際上,陶玉墨酸的不是大哥陶玉成,而是自己的禮物沒選對。
大哥一套金庸,既能自己看,又成了大家的香餑餑。
可她的電子錶除了最開始幾天有同學羨慕了幾句之後,就無人問津了,還不如陶希文的遊戲機,想想她就後悔。
林朝陽沒再理陶玉墨,跑過去跟朱光遣聊天,“您老也看武俠啊?”
“咋?我不能看?”
“你瞧你,我就隨便問問,等會一起去吃飯啊!”
“吃什麼飯?別耽誤我!”
朱光遣絲毫沒有“吃水不忘打井人”的覺悟,一開口還是熟悉的味道,當真是歲數越大越叛逆。
“少看點武俠,伱這脾氣就是看武俠看的。”
兩人互相挖苦,這時候陶玉成拿出一本《笑傲江湖》來,朱光遣也顧不得再罵林朝陽了,拿起就走。
林朝陽看着這小老頭兒倔強的背影不禁感慨,好好的美學大師,愣是讓武俠給毀了!
“武俠,害人不淺啊!”
陶玉書輕拍了他一下,“朱伯伯都多大歲數了,你還拿他開玩笑?”
“你都說了是玩笑話嘛!”
在陶家待了一陣,一家人一起出門,來到了南門外的長征飯莊。
一進飯莊牆上貼着叢珊在《牧馬人》裡的大幅劇照,旁邊還有《孔雀公主》裡的唐國強和《廬山戀》裡的張瑜。
飯莊裡做了幾桌客人,有的男同志穿着拉鍊在前的牛仔褲,有的女同志穿着健美褲,還有的女同志身穿喇叭褲,燙了一頭波浪大卷發,倍兒時尚!
陶玉書朝四周打量了一圈,不禁感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什麼奇裝異服都往身上套。”
她一個看芭蕾舞劇都能看出愛國情緒的人,對於這兩年很多年輕人追求的時髦自然是看不上的。
“姐,人家那叫時尚,你可真老土!再說了,人家不見得比你小。”
剛畢了業就敢頂嘴,這還了得?
陶玉書一個眼神讓妹妹乖乖閉了嘴。
今天陶玉墨畢業,陶父陶母是最高興的,三個子女都大學畢業參加工作了,這種成才率在朗潤湖公寓這一片也是數得着的了。
說起畢業,免不了聊到工作的事,陶父陶母對小女兒的工作很滿意。
畢了業就當大學老師,也算是繼承了父親的衣鉢,可陶玉墨提起工作卻高興不起來。
她昨天中午時跟同學們說的話並不是虛言,其實本來分到政法大學確實是個挺好的工作,因爲老政法學院就在燕大附近。
要是在這裡上班,陶玉墨甚至不需要住單位宿舍。
可理想與現實之間總歸是有些差距的,她和查海升之所以會被分到政法大學,就是因爲政法大學剛剛組建,受限於校舍條件有限,要在昌平再建個校區,需要一批年富力強的青年教師去昌平當先鋒。
新校區還在建設中,爲了能夠讓職工們不牴觸遷到昌平,政法大學先是在昌平的西環路買了兩棟200多套房子,給學校的幹部們和年輕教師當福利房和宿舍。
然後動員他們到昌平居住,爲此還專門安排校車,每天接送幹部和教師們往返於昌平與學院路之間。
上班地點一下子從政法大學幹到了昌平,陶玉墨一想到以後上下班要坐三個小時的車通勤,她就感覺人生無望。
聽着女兒的抱怨,陶母罵她不惜福。
陶玉墨也不生氣抱着姐姐的胳膊說:“還是姐你的工作好,上班就在家門口。”
陶玉書說道:“現在也不行了。忘跟你們說了,我調到《人民文學》上班了。”
她這話說完,陶家人一臉問號。
陶玉書工作調動了?什麼時候的事?他們怎麼不知道?
現如今的工作不像後世說換就換,大多數人一輩子都耗在一個單位裡,陶玉書才畢業一年多,怎麼說調單位就調單位了?
陶玉書便耐心的解釋了幾句,陶家人對於《人民文學》內部的彎彎繞繞並不瞭解。
但大家都明白,陶玉書能調到那裡,證明她得到了領導的器重,很爲她高興。
吃完飯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一家人從長征飯莊出來,便見着離着校南門不遠那幾家新開的鐳射廳門前的燈光已經亮了起來。
去年和今年兩年時間裡,燕大門口多了好幾家舞廳,迪斯科和各種交際舞都有,顧客多爲附近幾個學校的大學生。
門票兩三元,可以在裡面玩一晚上。
這個價格對於絕大多數學生來說都是個奢侈的消費,但還是有很多學生趨之若鶩。
剛纔在長征飯莊吃飯的那些奇裝異服的年輕人裡,有很多就是吃完了飯就鑽進了舞廳。
陶玉墨的眼神在鐳射廳門口留戀了幾秒,被陶玉書敏銳的察覺到,“那種亂七八糟的地方你少去。”
“我可沒去!”陶玉墨回了一句,又挖苦姐姐,“姐,你可真是老封建!”
陶父說道:“你姐是爲了你好。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的道理,你難道不明白嗎?”
陶父並不是不知變通的老古董,只是這兩年社會上的治安確實越來越差,讓人不得不擔憂,像舞廳這種地方能遠離還是儘量遠離。
“知道了。”被父親訓了兩句,陶玉墨老實了下來。
學生們放了暑假,圖書館的工作輕鬆了下來,林朝陽開始考慮着辭職的事。
可他一想到謝道源對他的照顧,就有些張不開嘴。
這天他好不容易下了決心,找到謝道源辦公室來。
“怎麼?要請假?”謝道源一見他來便問了這麼一句。
聞言,林朝陽有些不好意思,“不是請假的事。”
“那什麼事?”
林朝陽猶豫着開口說道:“我想辭職!”
聽到這四個字,謝道源臉上原本輕鬆的表情立時嚴肅了起來,眼神緊盯着林朝陽,眉頭擰成了“川”字。
他起身來到沙發前,拉着林朝陽坐下來,正色問道:“怎麼突然之間有這種想法了呢?”
那語氣跟初中生被老師抓住早戀差不多,充滿了怒其不爭。
“也不是突然有的。主要是這兩年工作和創作越來越沒辦法平衡了,我現在三天兩頭跟館裡請假,我心裡也不好意思。”
謝道源聽着他這話,臉上眉毛倒豎起來,不怒自威。
“聽着有人說閒話了?誰傳的,我替你收拾他。”
林朝陽連忙道:“沒有沒有。我跟同事們相處的挺融洽的。是我自己的原因,我還是想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創作上。”
見林朝陽如此說,謝道源皺着眉,臉上充滿了長輩對晚輩的關心。
“朝陽啊,其實咱們圖書館的工作也沒那麼忙。不管是工作還是創作,本質上都是爲了生活,不能本末倒置。
我看你最近壓力太大了,不如這樣,反正暑假也沒什麼事,你先回家去好好休息休息,等什麼時候心情好了,再來上班。
你啊,就是對自己的工作要求太高了!”
我對工作要求太高了?
林朝陽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對老謝同志這顛倒黑白的說詞。
見他語氣如此苦口婆心,林朝陽也不好生硬的直接拒絕這個提議。
“館長,這不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的?我是館長,我說合適就合適!”
謝道源這番霸氣側漏的發言,差點讓林朝陽納頭就拜。
要不您能當館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