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陽聞言臉色一僵,四千塊錢還嫌低?
江懷延說道:“朝陽,四千塊錢已經很高了。也就是我們燕影廠有進取心,現在很多製片廠都是拍一部賠一部,都是儘量的縮減開支。”
林朝陽搖搖頭,“如何控制開支是你們的事,我的作品改編權不能賤賣。”
他站起身,又說道:“這樣吧,你們回頭再想想,我也再考慮考慮。”
說完話,林朝陽便徑直離開。
江懷延看着他的背影,徒勞的伸了伸手。
“唉!”
汪陽嘆了口氣,江懷延看向他,“領導……”
汪陽擺了擺手,“看明白了。我們做初一,人家做十五,這事怪不了人。”
《一盤沒有下完的棋》那回的衝突,燕影廠仗着是製片單位,毫不留情的將林朝陽掃地出門,就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氣。
這回燕影廠看到《牧馬人》的火爆,想要《高山下的花環》的改編權,主動權在林朝陽的手裡,人家如何能輕易的答應?
汪陽不懷疑林朝陽說只要稿費到位就把改編權給他們廠這話的真實性,不過他猜想,這個前提恐怕是他們給出的稿費比別人高出一大截才行。
而高出來的這部分稿費,就算是他們燕影廠買的教訓了。
江懷延說道:“要不然再給他加點?”
“加點是加多少?五千,六千,還是一萬?”
汪陽的問題讓江懷延陷入了沉默,他們要是真能加到一萬,也不用跟林朝陽磨嘴皮子了。
“其實……加不到一萬,加個兩三千也不是不行。”江懷延欲言又止。
汪陽看向他,江懷延說道:“《高山》要是真搬上銀幕,在金雞百花獎上肯定能得幾個獎,咱就當是多給他發點獎金了。”
汪陽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不患寡,患不均。”
四千塊錢拿一部電影的改編權對於燕影廠來說已經是很大的數字了,畢竟廠裡的編劇們寫出一部劇本來才能拿多少稿費?
給的太多,跟廠裡的編劇們也交代不過去。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江懷延心頭升起一股煩躁來,“這麼受歡迎的,拍出來肯定不比《牧馬人》差,咱不能光想着困難啊!”
汪陽滿臉苦澀,“昨日因,今日果。要是沒有之前的衝突,說不定……”
他說到這裡頹然的擺了擺手,“算了算了,不說了。回頭你再問問他吧,願意給我們,就再多加一千塊錢,這是極限了,不願意給我們就算了。”
江懷延表情沉重的點了點頭。
另一邊,林朝陽從又一順出來,心裡念頭通達了不少。
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我說不記仇,可沒說你們可以在我這裡獲得跟別人一樣的待遇。
次日一早,他一通電話便打到了滬影廠。
“喂,老謝啊,別怪我沒提前跟你說啊,燕影廠和八一廠現在都搶着要我《高山》的改編權呢……”
聽着林朝陽的話,電話那頭的謝靳先是一懵,然後就急了。
“他們要你就給啊?我們之前不都說好了嗎?伱怎麼出爾反爾呢?”
“什麼叫我出爾反爾?咱們什麼時候說好了?你不是要拍《秋瑾》嗎?是不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答應過你什麼。
再說了,什麼叫他們要我就給?人家稿費給的可比你高多了,都是賣改編權,我肯定是誰給的錢多,我賣給誰啊!”
謝靳焦急的的說道:“不是那麼回事。《牧馬人》我們合作的多好啊,《高山》交給我肯定不會錯,他們兩家哪有靠譜的導演?”
“你這話我要是學給他們聽,估計稿費還能再漲點。”林朝陽調侃道。
“沒跟你開玩笑。《高山》的改編權你必須給我,大不了《秋瑾》我先不拍了,先拍你的《高山》,這總行了吧?”
林朝陽不急不慢的提醒道:“老謝,人家稿費比你出的高。”
謝靳罵道:“你小子鑽錢眼兒裡得了!”
“親兄弟,明算賬。現在《牧馬人》的火爆程度你也看見了,明年你們滬影廠在金雞百花獎上又穩了,你是獎金、榮譽兩手抓,我就拿了點稿費……”
“我稿費給的還少?”
“人家給的更多啊!”
電話那頭陷入了沉默,謝靳被氣的說不出話來。
“你等着我,先別急着答應他們。我明……今天晚上就去燕京,我們見面詳談。”
謝靳說完話便掛斷了電話。
本來剛剛過完的這些新年,他的心情好的不得了。
過去這一年《天雲山傳奇》獲得了電影百花獎和金雞獎雙獎,《牧馬人》拍攝完成上映後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年末他又被評爲滬上市的勞動模範。
三喜臨門,多麼讓人高興的事啊!
最近這些天他正卯着勁頭籌備《秋瑾》呢,沒想到林朝陽的一通電話徹底打亂了他的計劃。
站在原地思忖了片刻,謝靳緊皺着眉頭推開了滬影廠廠長徐桑楚辦公室的門。
“《秋瑾》得先停一下!”他劈頭蓋臉的一句話讓徐桑楚愣在那裡。
“爲什麼?你不是一直想拍《秋瑾》嗎?”
秋瑾是謝靳從小就崇拜的偶像,要追溯他對秋瑾的崇拜,還得從他祖父謝佐清說起。
謝靳祖父謝佐清早年曾與秋瑾一起在紹興大通學堂教過書,又與革命黨人徐錫麟交往甚密,而秋瑾又是徐錫麟的同志和密友,平時書信之間,常有提及。
徐錫麟有難之時,也曾來謝佐清在謝塘的住處暫避。
後來徐錫麟在安慶舉事失敗而犧牲,秋瑾面對前來圍捕的清兵,進行了英勇戰鬥,最後因坐騎受傷,墜馬被俘,在1907年7月15日清晨於紹興軒亭口英勇就義。
這些悲壯的故事,謝晉從小就從祖父的口中多次聽說,並深深地烙在他幼小的心靈中。
拍攝《秋瑾》的念頭在謝靳從影之初便已經有了,只是這麼多年他總覺得時機不成熟,沒法拍。
本來《牧馬人》上映後大受歡迎,他覺得總算是等來了合適的時機,沒想到林朝陽突然起了幺蛾子。
謝靳將林朝陽的電話內容向徐桑楚複述了一遍,徐桑楚聽完沉吟起來。
“他說八一廠和燕影廠給的稿費高?那咱們得給的更高吧?這不是哄擡物價嗎?”
“高就高了,《高山》值這個價!”謝靳的語氣斬釘截鐵。
謝靳是國內電影界的旗幟性人物,在滬影廠的份量絲毫不比徐桑楚這個廠長低,見他的態度強硬,徐桑楚也不好反對。
況且,徐桑楚也知道,謝靳對於《高山》這部其實同樣籌謀已久。
在滬影廠,大家都知道謝靳有兩個嗜好,一是喝酒,二是收集文學刊物,他自費訂的報章雜誌有數十種之多。
謝靳之所以訂閱這麼多的刊物,自然是想在其中尋找到爲他所用的好故事,當初的《牧馬人》便是謝靳從《燕京文學》上看到相中的。
《高山》發表那陣謝靳忙於《天雲山傳奇》的拍攝,沒工夫看,他是後來買了單行本看的,讀完之後,他的心被中的人物和命運震撼了。
他不止一次的對人說過看完之後的感受:
我是在一種難以抑制的激動心情下閱讀《高山下的花環》的,不少段落使我心潮澎湃,熱淚盈眶。當第二次、第三次閱讀時,它還使我一再流下淚水,經驗告訴我,如果將這部改編成電影,我能將它拍好。
在跟林朝陽喝酒時,他也曾說過:“我第一遍,就爲這裡面的命運和精神哭了,第二遍看時還哭,第三遍時還有淚。這部能夠這樣強烈的震動我,我相信拍成電影也能震動大家。”
在《牧馬人》的籌備和拍攝過程中,謝靳曾經多次跟徐桑楚提過《高山》,不過當時都在傳有製片廠把《高山》列到了年度拍攝計劃裡,到電影局那卻卡住了。
說是上面認爲戰事還在延宕,不宜在這個時候把拍成電影。
所以謝靳也就沒着急,只是時不時的跟林朝陽提上一嘴。
謝靳畢竟不是廠長,話說出口後,他也察覺到了自己的態度有些強硬,又對徐桑楚解釋道:
“《高山》是部戰爭題材的文學作品,要拍攝出來不僅是難度大,最關鍵的是投入必然要比一般的電影多不少。
這樣的電影註定了不可能給廠裡創造經濟效益,但它能夠給廠裡帶來榮譽和影響力。
反正都是虧錢,多給他些稿費又有什麼關係?”
聽着謝靳的話,徐桑楚緩緩的頷首,這話倒是有一定的道理。
“就是廠裡的編劇們恐怕會有些意見。”徐桑楚說。
“他們要是能寫出來一部能有《高山》這樣影響力的作品,廠裡就是部部都給這個標準的稿費又有什麼不行?”
謝靳的話堵住了徐桑楚的嘴,是啊,如果廠裡的編劇能寫出《高山》這樣的作品來,多給些稿費又有什麼關係?從哪兒不挪出來這點稿費?
“好。稿費你這邊去跟他協商,你是導演,這方面你自己把握吧,反正最後都是要折算到投資裡的。
《秋瑾》方面……”
謝靳遲疑着說道:“先拍《高山》吧,《秋瑾》又沒人跟我們競爭,先把《高山》拍出來再說。”
“行,那就這麼說定了。”
謝靳又說:“廠裡這邊給我訂機票,越快越好。”
“這麼急?”徐桑楚驚訝的問道。
“我的廠長誒,燕影廠、八一廠那兩頭餓狼正守着我們的肥肉呢。
我再不快點,林朝陽真被他們的高昂稿費給拿下了,那不是都白忙了嗎?”
徐桑楚一想也有道理,兵貴神速,“那好,我馬上讓人給你訂機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