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男子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心中暗自轉念:“這次交易本來已經成功,哈梵卻偏要折騰一回,甚至寧願多出一倍的價錢也在所不惜,就是爲了給自己女兒增加資望。如此看來,未來的天命草原就要着落在這多狸公主身九六上。草原不比南曜,人心如虎豹,行事似豺狼。血脈或是家世遠不如力量管用,這麼個女孩,能壓得住那些人?”
黑袍男子雖然聽說過多狸的大名,但是難以把真人和自己所聽到的傳說聯繫起來。
火把光芒映照之下,少女一身戎裝披掛,臉上戴着一張猙獰面具,遮住了面容。面具的圖樣乃是薩滿傳說中的魔神,相貌本就異常兇惡。其繪圖又是出自草原大巫之手,筆畫勾勒中蘊藏某種神通法力,讓人望而生畏。尋常人修行不夠,抗拒不了面具自身的煞氣,強行戴上無益有害。少女能夠佩戴這種面具,足以證明自身法力高強。
可是想要在天命草原稱王,光靠這些還遠遠不夠。就在這時,多狸已經向黑衣人看過來。伴隨目光而來的,則是泰山壓頂般的壓力。以黑衣人的修爲和膽略,縱然是真有什麼上古兇獸也鎮不住他,可是這時被少女的氣勢所震懾,膝蓋發軟,險些伴隨身邊的虎衛一起跪下。
一個少女,竟有如此氣魄。
黑袍男子回過神來,連忙摘下斗笠,向多狸拱手鞠躬:“久仰多狸公主大名——”
多狸擺了擺手:“繁文縟節能免則免。”
那黑袍男子微微一頓,不知該說什麼。
多狸這時繼續說道:“爲何比約好的時間,遲了整整兩個時辰?”
“公主有所不知,我等爲了避開耳目,特意偏西而行,卻不料遇上墨門武者的暗哨……”
多狸眼神一沉,那黑袍男子只覺身上壓力又加強幾分,連忙道:“所幸那批武者爲我所算,被我誘出暗寨悉數滅口,沒讓他們發出信號。只是清理痕跡,耽擱了些時辰。”
多狸看向一邊,那些跪着的虎衛擡起頭來,與多狸目光相交,輕輕點頭,證實那男子所言不假。多狸微微頷首,看着車隊周遭的百名虎衛精銳,一個不少都齊齊跪着,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也有些納悶。
墨門武者是神狸的老對手,對他們的本事最清楚不過。能夠成爲武者的,無一不是技擊高手,雖不至於五人破軍,但光憑去接應車隊的這百名虎騎,與五名武者交手起碼要死傷一半,更不會像現在一樣毫無聲息就滅了對頭。想來,這一切都是黑衣人鬼不收的本事。
多狸再看向黑袍男子的目光裡就多了幾分讚許,不管這些藏頭露尾之人何等令人討厭,對於有真才實學的人還是要多些寬容。黑袍男子感覺到多狸火氣下降,乾笑兩聲,繼續說道:“不過不管怎麼說,總是誤了些時間。如今天色已晚,若不早些前往山谷,怕是要橫生枝節。”
多狸冷哼一聲,調過馬頭,健馬長嘶,多狸喝道:“虎衛聽令,護送車隊,立刻回——”
話音未落,只聽一道破空聲響起,黑暗中一支利箭飛來,正中多狸身邊高舉的火把,將火把從中截斷。
熊熊燃燒的火把落在地上,像一隻發光的球,滾了三滾。所有人怔了片刻,齊刷刷地看着多狸的方向。
“敵襲!保護公主!”
多狸身邊精兵立刻簇擁而上,各個神色緊張,刀槍林立,把一臉平靜的多狸裹挾在中間。
虎衛們則紛紛在四周找尋刺客。
黑袍男子獨處一旁,轉頭看着周遭的深邃黑夜。
這時,又是一聲破空聲傳來,一名守在多狸身邊的神狸士兵應聲倒地,胸前的獸皮甲形同虛設,弩矢貫穿,只留下一個血窟窿。
“嘲風弩!”黑衣人已經認出這是墨門的兵器嘲風弩。其以嘲風爲名,是指弓勁強大,射出的箭力大勢猛,不受風力影響,足以嘲諷狂風無能爲力之意。固然這種說法有些誇張,可是嘲風弩力道驚人足以射透重甲這點總是無錯。
而且墨門弩手素來不會單獨行動,必然有近戰士兵負責保護。弩箭既來,必有掩殺隊伍跟上。如果二三人還好對付,如果是冬至精騎……
黑衣人一念及此,連忙將斗笠扣在頭上。凝神傾聽四周動靜。
神狸士兵這時候已經叫嚷起來,有些人摘下弓箭向着四面八方亂射,企圖用這種方法驅趕出伏擊者。
“停手!”多狸喝叱一聲,制止了部下的盲動。
黑衣人心頭讚許,這丫頭果然有韜略。這時候亂放箭解決不了問題,只會干擾士氣。他沉聲道:“多狸公主,此事請全部交給鄙人,您先……”
“不。”黑袍男子的手已經按在腰間,卻料不到多狸出言制止。轉頭看去,只見多狸緩緩從腰間拔出佩刀,凝立不動。
黑袍男子不明所以,剛準備開口,卻聽空中破空聲再起,一支弩箭從一個全新方位射擊出,直奔多狸。多狸冷哼一聲刀光電閃,只聽鋃鐺一聲,那支直指首級的弩箭,被一刀劈落在地。
嘲風弩力道驚人,多狸弱質女流可以隨手劈落弩箭,不說耳音反應,就是這份力道也遠勝普通男兒。
黑衣人心中又不由爲多狸挑了一下拇指。
這時神狸士兵已經躁動起來,三支弩箭來自三個不同方位,可見弩手不是一人。難道自己這支人馬被墨門打了埋伏?
他們倒是不怕死,可是神狸公主在此,萬一有失可是塌天大禍。有人高聲道:“保護公主突圍!”
“把公主送出去再說。”
多狸這時高聲喝令:“不要亂!所有人聽令!虎衛護送車隊,到巴特爾山去!”
持刀虎衛齊齊一頓,忠於命令,是本分,但他們要保護多狸,這時候離開卻是等於臨陣脫逃。
多狸怒道:“聽令!”
神狸軍令森嚴,虎衛不再怠慢,立刻鞭策着整個車隊,活動起來。那些負責駕馬的黑袍人士,幾乎是被這些虎背熊腰的草原將士強行架上了馬,逼着他們撤去。
黑衣男子道:“我等保護公主……”
一箭破空,卻又是一道刀光忽閃,多狸刀鋒掉轉,那箭,被攔腰斷成兩截。
多狸冷笑道:“我需要你保護麼?你和你的人去前面開路,我的護衛會幫你們,免得真被墨門襲擊。”
“那公主呢?”
“我要留下來打獵!”
黑衣人道:“墨門人多勢衆,公主只一人……”
“什麼人多勢衆?從頭到尾只有一個人而已。不過是靠着一匹馬外加一架嘲風弩,不停變換位置冒充大軍而已。雕蟲小技何足掛齒?他敢一人討陣,我難道不敢迎敵?”
黑袍男子一怔,猶豫了片刻,見多狸根本不理他,只好訕笑着拱手作揖道:“那還請公主,多加小心。”
言罷,男子便隨手抓住了一旁掠過的繮繩,又最後看了看多狸,便上馬轉身護着車隊,揚長而去。
多狸冷笑幾聲,站在馬背上不動。這時一支弩箭透過層層樹木間那點不起眼的縫隙,奇襲多狸,意欲穿心。可多狸身形一晃,人已經從馬背上消失。
冷風呼嘯,多狸持刀而立,萬縷青絲,散舞風中。
面具下,多狸勾起了一抹微笑,倒要看看這刺客,到底有幾多本事!
百步開外,有一處高坡,楊陌正趴在一處灌木叢後,藉着茂密的灌木,隱蔽身形。那身旁鋪架好的嘲風弩長四尺有餘,每一擊都非同小可,便是成名上將被這種弩箭盯上都很頭疼。
但眼下,以楊陌的本事加上這弩弓卻奈不得神狸女子!
多狸手腕輕轉,手裡的寶刀幻化出萬千光圈,將射來的箭一支支打落。同時施展身法,藉助樹木掩映,向楊陌所在位置衝來。
楊陌知道,她本可命令大軍包圍自己,不這麼做反倒孤身衝鋒,就是向自己挑戰。如果自己移動位置,實際也是輸了半招。因此在原地不動,只是上弦、瞄準、發射。
一男一女以這種方式開始決鬥,從結果看,對楊陌似乎非常不利。兩人的距離正在不斷縮近,楊陌的弩箭根本奈何不得對方。
楊陌初生牛犢,根本不知怕爲何物。既然有如此高手在此,能痛痛快快打個勝負,也算如了楊陌的意。因此距離的拉近並未讓他感到緊張,依舊拉弦,瞄準,不到最後一刻決不放棄發射。
可是一摸腰間,楊陌動作一頓。
自己攜帶的弩矢居然射完了。
可也就在這一愣之間,多狸一聲長嘯,人如同生了翅膀一般在林中飛速移動直取楊陌。人未到殺氣以至,潑天殺氣如同海潮般席捲而來。
沒了弩箭,這嘲風弩再厲害也就是一塊木頭疙瘩。而女子手中寶刀如月,帶着雷霆萬鈞之勢,劈面而來。楊陌此時來不及取近戰兵器,只好閃身吃力的揮動嘲風弩,架下這一刀,弩身頓時傳來了吱呀作響的斷裂聲。
與此同時,空中也恰好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二人的面龐。
少年,劍眉星眸,清新俊逸。
少女,面具猙獰,宛若閻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