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有關龍吼巨炮存廢的爭辯已經結束數日有餘,術者工廠前,所有還能找到的龍吼巨炮相關的零件與圖紙,堆成了一座小山。
在整座雲中城的矚目下,楊陌親自點燃了火把,將這些東西盡數付之一炬。
衆長老臉色憔悴,看着那竄天的火焰,神色複雜。儘管長老會已經做出決議他們也明白楊陌的無奈以及墨門處境,但當真眼睜睜看着自己半輩子的努力與成果化爲那一攤毫無意義的灰燼時,自己經歷過的漫長歲月,彷彿都變得毫無意義。
儘管他們的初心,只是希望墨門能夠走出雲中城,佔據一席之地,可事實上卻成爲了戰爭的幫兇。龍吼巨炮,殺死了太多的無辜百姓,是墨門犯下錯誤的證明,但同時,也是無數術者朝思夢想的未來,是本可以讓墨門變得更好的希望。
誰也無法判斷,今日此舉,到底是對是錯。
楊陌的心情其實也不好受,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又如何不想報?再說神狸、七曜這些大敵還在,自己又何嘗不想讓仇人付出代價?只不過在那之前,必須讓墨門擺脫危機,這些都是必要的損失,之後就是讓仇人付出代價的時候!
火焰漸漸熄滅,一陣強風捲起,將那些餘燼尚存的碎片,卷向天空。
一處荒蕪峭壁上的寨樓中,有一男一女兩名武者,頗爲好奇的擺弄着蒙塵的天眼儀,正是林薪與餘然二人。
雖然雲中城內需要照顧難民,城中人手緊張,但外敵仍在不敢大意,武者們在寨樓之間的偵查與巡邏,仍舊不能怠慢。
而這一處位於荒蕪峭壁上的小巧寨樓,則位於西方一隅,寨號大有。大有寨同時也被戲稱爲“無所事事寨”,地處西方偏遠,不與草原接壤,其實沒有太多需要警戒的要素。因此,被派來此地的武者甚至會帶上獵弓與陶土烤爐,權當休假。
林薪大大咧咧地擺弄着天眼儀,眺望遠方,輕笑道:“傳說往西再過千里,就是那片無名大漠。聽說大漠那頭的姑娘各個珠光寶氣,身段妖嬈——”
餘然也不生氣,只是出於習慣地踹了他一腳,由於身高緣故,正好一腳揣在小腿肚上。害的林薪一個踉蹌,險些將手裡的天眼儀摔倒樓下。
餘然瞪了林薪一眼,林薪乖乖雙手奉上天眼儀,餘然就開開心心地看向遠方。
林薪所幸就坐在一邊,自顧自感嘆道:“我還從來沒見過西曜商人呢。”
餘然依舊環顧着遠方,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有趣的東西。
“西曜商人有什麼好見的?”
“我聽說他們賣的東西千奇百怪,都玄乎的不行,可了不得!我這不是想着能換一個帥一些的兵器,以後當上武者,好去……哎,真不是想勾搭人西曜姑娘,哎,天眼儀可貴着呢,你別砸!別砸啊!”
餘然放下了高高舉起的天眼儀,決定不理睬滿口胡話的林薪,繼續看向遠方。
林薪也不以爲然,就雙手抱頭躺在地上,繼續呢喃道:“不光是西曜,還有大燕的壯麗山河,齊楚的文雅林園,雲水國的立礁觀海,依漠國的百里土樓,越國的辛辣廚娘……我都想看。”
天性樂觀的林薪咧嘴一笑,轉頭看向餘然。最後那一句,是故意氣她的。只可惜,餘然壓根沒搭理他,只是盯着天眼儀。
林薪掃興地吹了聲口哨,無妨,他就喜歡她這點。
忽然,餘然出聲:
“喂,你剛剛說,想見識見識西曜的商人?”
林薪不以爲然地回答道:“嗯。咋了?”
餘然指向西方:“你的願望實現了,那邊有商隊。”
林薪猛然坐起身來,餘然很自覺地讓開了天眼儀,林薪迅速上前兩步,就着餘然剛纔的角度,從天眼儀中看去。
入目的景象,令林薪目瞪口呆!
林薪的經驗裡,從沒見過,聽都沒聽說過,一隻商隊會這樣的龐大!前這是商隊,還是來犯的大軍?
林薪的臉色一陣變幻,低聲說道:“餘然,點燃烽火,放鐵鷂子!”
過了片刻,一束煙霧騰空而起,隨後寨樓紛紛響應,一路抵達了雲中城。
配劍老人站在山頭,望着眼前蒼翠,微笑道:“碧水青山,甚是養眼。”
身邊坐在一匹駱駝上的年輕人回答道:“鉅子,若是今夜連夜趕路,明日便能抵達雲中城了。”
老人笑了笑:“不急不急。還有,到了這裡,就別再喊老朽鉅子了。喊師父就行。”
年輕人有些疑惑,但還是迴應道:“是,師父。”
老人笑着點了點頭,轉而看向道路兩側逐漸茂密起來的森林,又搖了搖頭:“這就是雲中城的待客之道麼?”
樹木之間的夾縫中,躲藏在灌木後的餘然滿臉擔憂,對身旁的林薪小聲低語道:“那個老人家,剛纔好像看了我一眼!”
“不能吧……”林薪稍稍探出半個腦袋,“隔着這麼遠?”
“那你意思是,我的錯覺?”
林薪本能地察覺到了危機,連忙正色:“我覺得你說得有理!我們可能是被發現了。”
餘然面不改色,但林薪那種危機感卻悄然消失了。餘然又問:“對方都發現了,那咱們還繼續監視着嗎?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東西呀……”
林薪猶豫了片刻:“按照武者的規則,這一段我們就得盯着,不能讓他們脫離我們的視線搞什麼小動作。繼續跟着吧!”
這一夜,林薪餘然兩個心驚肉跳的,卻有驚無險。
朝陽騰起的時刻,已經接到警報,在城頭等待了一夜的楊陌,終於看見了那一條長長的車隊,抵達了雲中城下。就算見識過鬼不收和木恩的商隊陣仗,楊陌依舊被這支隊伍震懾的不輕。
清晨,林間有薄霧瀰漫。在看清爲首車馬的時候,商隊的尾巴卻依舊掩埋在迷霧裡,神秘莫測。
不知何時同樣來到城頭的公輸臣低聲道:“你怎麼看?”
楊陌細想了片刻,道:“山區棧道複雜,他們是徑直向着雲中城來的。若是這成千上萬的人馬真的心懷不軌,不會是這般行事。”言下之意,楊陌認爲這些人應該不是前來攻打雲中城。
公輸臣卻道:“別忘了貪狼之禍!”
楊陌自信一笑:“放心!山道之中,敵人兵馬不能發揮,我們早有防備,他們若敢造次,定叫有來無回。”
公輸臣微微一愣,這才注意到獨守城頭一宿的楊陌,早早背好了攬月弓,斜挎的箭袋裡,弓矢閃亮。
隨後楊陌走下了城樓。尚且算是完好的雲中城機關大門,緩緩打開。
楊陌一眼看見道路的那一頭,車隊最前的馬車上,坐着一名瘦小的老人,看起來弱不禁風的他卻佩戴着一柄漆黑的鈍劍,只是細看就會發現,這把鈍劍無鋒無刃,根本切不開物件。
“師父,到了。”
老人睜開眼,毫無緣由的,目光定在了一襲白衣的楊陌身上。
倆人目光相交,僅僅一瞬間。
楊陌靜靜等待着。程勇,呂皓,顧晴還有已經回到雲中城的林薪餘然等年輕武者,面容肅穆,氣氛緊張。
就在商隊離雲中城只有兩三裡距離時,如同臥龍的龐大商隊突然停下腳步,也不知那老人吩咐了什麼,他所乘坐一輛馬車,向着楊陌等人駛來。
這樣的態度,至少表明有話可談。衆人難免輕舒了一口氣。
等到馬車來到城下,楊陌才發覺,老人馬車上下,座椅前後,看起來竟然是墨門風格的機關器械!只是細部有許多不同。
人與楊陌對視,目光渾濁而滄桑。
“不知幾位,來自何……”
不等楊陌說完,老人忽然伸手製止,直截了當地輕聲說道:“老朽遠道而來雲中城,要見墨門鉅子。”
楊陌愣了愣,旋即笑道:
“晚輩正是。”
老人的眼裡瞬間閃過了一絲光彩,轉瞬即逝,隨後他摩挲着手裡的漆黑鈍劍,不動聲色。
“老朽姓墨,字可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