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祐手裡緊緊攥着墨門特製煙火筒,凝神注視遠方。忽然,他臉色一變,隨後毫不猶豫拉動機關。只聽一聲尖嘯,一道火光飛上天空,在半空中炸裂開來,形成一個紅、綠、黃三色共同組成的巨大火團,看得分外清楚。草原缺少遮護,這麼個信號發出來,數十里內必然能看得一清二楚。
王祐發出信號,隨後抽刀在手凝神戒備,過不多時就見楊陌飛奔而來,朝王祐點頭說了聲:“走!”
二人並無腳力,全靠輕身功夫疾馳。若是直線追逐,自然趕不上奔馬。但是藉着黑夜護身,又佔了先跑的優勢,未嘗不能周旋。沒命地跑了數裡之遙,王祐才側頭問道:“有多少追兵?”
楊陌剛要開口,一支箭從二人中間呼嘯而過,王祐臉色一變,腳下加緊,卻是跑到了楊陌的前面。
王祐一邊跑,一邊心裡還是嘀咕。雖然秋字六隊遍佈草原,但是草原太大,又能否來得及馳援?再說秋字六隊不同於冬字隊,本就是以偵察斥候爲主,並不善於廝殺戰鬥。這裡乃是神狸人的地盤,就算他們來了,又能否抵擋得住?
再者神狸人也不是光在後面追趕而已,隨着那一支箭射出,身後已經不時有鳴鏑響起。伴隨着鳴鏑聲,很快側翼、遠方都有鳴鏑聲響應。顯然追兵也在呼叫援兵,以大隊人馬前來包抄。
到底誰能先趕到,到底自己何楊陌能否逃得掉?
王祐這時心裡纔有了一絲悔意,後悔自己爲何輕身犯險,又爲何與楊陌這等跳脫之人合作?這幫墨門之人視性命如草芥,只因他們本就是如草芥一般的螻蟻。自己乃是龍生鳳養,未來要繼承錦繡江山之人,萬不該與這等螻蟻同流合污。若是真死在草原上,豈不是白白便宜了那兩個廢物?
一念及此,他看向楊陌的眼神內,已經多了幾分怨毒之色。只是楊陌這時候一心只想着逃命,壓根顧不上其他,因此始終未曾發覺。
伴隨着焰火以及鳴鏑,整個草原已經沸騰開來。兩百龍衛以及大批神狸硬探馬軍開始按照命令行動,向鳴鏑所在方向前進。然而隨後,又有許多旗花火箭升起。從天水塞一直連綿到草原之中,如同長城烽火,遙相呼應。墨門二十四節氣隊武者同時出現,針對神狸的硬探全力打擊。
爲了替莫日根報仇,多狸、託婭動用了兩百龍衛以及兩千硬探馬軍,從數量和質量上都足夠可觀。可是以這等軍力硬對墨門武者全力進攻,卻依舊不足。
按照事後檢點,這個晚上絕對是神狸的痛苦之夜,超過一千兩百名精銳馬軍長眠草原,另有兩百餘人再無戰力。而墨門方面付出的人命卻不足百人。
託婭此時自然不知戰局演變如何,或者說她也不在意這些。在她眼中只有楊陌、王祐兩人而已。從楊陌用攬月弓射箭時,她就已經確定來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仇人。畢竟神狸的黃金不是好拿的,鬼不收提供情報詳細,於楊陌大半情況都介紹完全,包括這次他與王祐同時出發偵察的事,也賣給了神狸。
既已確定了目標,就沒什麼可猶豫處,託婭拿出全部的本事,咬住兩人不放。她的射術之精尤在莫日根、桑布這些男性武士之上,更有多狸不惜耗費元神爲她加持的六隻巫箭。可是楊陌、王祐兩人身手了得,縱然有魔箭在手,想要射中他們卻非易事。而且兩人不但逃跑,也時不時回手射擊,拼死抵抗。
一陣火星迸濺,一支箭矢被託婭隨手斬落。眼前卻是出現一大片密林。
江湖沙場,都有遇林莫入之說。尤其騎兵如林不得馳騁,並不是一個很好選擇。但是託婭根本沒考慮這些,只是對身邊龍衛道:“讓大巫不要進樹林,就說這些人我能應付。其他人隨我進去,把他們抓出來!”
論起對這片樹林的瞭解,託婭實際不如楊陌。畢竟這片森林本身毫無價值,哪怕是神狸人也不會浪費人力去考察這裡的一草一木。反倒是墨門武者在這十八年間,利用斥候或是交戰乃至通商的機會,走遍草原各處,尤其對適合隱蔽藏身的地方用心探查,只爲有朝一日戰場上可以發揮作用,這片樹林也不例外。
楊陌手上的地圖,主要標註的就是這些藏身點,以及每個藏身點的地理特性,乃至是否有前輩遺留的求生器械。就靠這份地圖,楊陌與王祐硬是拖着託婭以及精銳龍衛繞起了圈圈。王祐倒是想過先逃爲妙,但是做不了楊陌得主。而且這地方明顯是楊陌地盤,自己只能按他吩咐行事。不管心裡怎麼不高興,也得強裝着不當回事,隨楊陌到處奔逃。
但這麼拖了好幾個時辰,已經有一些龍衛騎兵掉隊,按理來說,窮追不得,應當立即返回,不宜深追。但託婭已經下定決心,只要能爲莫日根報仇,縱死無憾,絕不肯收兵。再者隨着推進,楊陌與王祐可以活動的空間越來越小,眼看就要被迫出樹林,此時哪有半途而廢之理?
樹木漸漸稀疏,只有一望無際的平原,寒風陣陣,荒草萋萋。
楊陌心裡暗自驚呼,不好,跑錯地兒了。半夜奔馳體力消耗大半,能拖延這麼久,多半還是歸功於自己當了個有心人畫了張詳細的地圖。到了平原上,龍衛都不用追上自己,只要拼馬力,自己就得累死。
楊陌回頭望去,卻看見龍衛一分爲三,三支隊伍衝出林中後,除了託婭那隻隊伍仍然直取楊陌,其餘兩隊各自快馬加鞭,饒了一個弧,明顯是打算從左右包夾二人。
王祐也察覺到了龍衛們的意圖,心裡焦急,臉上卻沒有一點害怕的意思,問道:“這可到了絕地,怎麼辦?”
楊陌左右環顧了一番苦笑道:“險中求勝,突破一面。”
“放箭!”身後一聲呼喝,聲音好熟悉啊!楊陌連回頭觀望的心思都沒有,連忙拉着王祐就地翻滾。就在兩人方纔的立足地,已經長出一片箭桿。也就在此時,兩側已經有龍衛包夾而至,數柄彎刀兜頭砍下。
楊陌、王祐雙刀並舉架開單刀,隨後兩人手上臂弩齊發,各自射殺面前龍衛。緊接着楊陌雙手一分,攬月單刀變爲雙刀,俯身滑斬,將後一騎健壯的草原矮種馬削去雙蹄,龍衛跌倒在地,王祐隨手一刀,扎進那落馬騎兵的心窩。
楊陌再度揮刀斬下一騎,那龍衛死前,卻將血灑在了楊陌腳下,瞬間,枝葉生根,竟是有些要纏住楊陌的勢頭。楊陌慌忙抽身躲開,卻仍然被藤蔓纏住一腳,行動滯緩瞬間,一箭已至,楊陌竭力側轉身形,仍是未能避開,手臂被一箭貫穿,手中刀落在地上,不等楊陌去撿,又有幾騎龍衛並駕齊驅,揮刀斬來。饒是楊陌本領再強,此時也難以躲避。
千鈞一髮之時,卻聽幾聲嗖嗖破空之聲,幾支冷箭自南方射來,箭無虛發,將幾名龍衛射殺落馬,每一箭都貫穿咽喉。
託婭勒馬停在十丈開外,不甘地看向那兩隻甕中之鱉。這兩個仇人按說絕無逃脫可能,可是此時出現的冷箭,以及正自趕來的人馬,讓這一切又生出變數。她已經認出來人身份,正是草原百年來的大敵:墨門。而能在這麼遠距離放箭殺人,且能讓自己心生警惕,不敢隨便出手的,就只有一人。
她咬牙道:“龍衛聽令,鉅子楊烈已到,打架小心!”
楊陌、王祐以及龍衛同時看向南方。
此時天色已明,旭日初昇,萬道金芒遍撒草原。但見一騎白馬沐浴在光芒之中,向着這裡奔馳而來。馬上之人一身白衣揹負長劍,頭頂紅日背枕霞光,以至於看不清相貌。只能看到一人一馬隨陽光而至。
距離漸漸拉近,在那人身後一支騎隊出現,原本騎隊一字長蛇位於首領之後,是以未曾得見。這時這些騎士以雁翅形排開,分佈來人身後左右兩翼,才讓人看個分明。他們人數不多,只有二十餘騎,且左右未能完全對稱,左邊比右邊多出一人,共計二十三騎,加上首領合計二十四人。這些騎士無一例外,皆是白馬白袍整齊劃一。
有龍衛已經縱馬向着來人衝去,可是來人身後,也有人摘下弓弩射擊。持弓人射術之精竟在草原射鵰手之上,饒是這些龍衛弓馬嫺熟,卻也抵擋不住。每一箭發出必有人中箭落馬,一連十餘騎倒地,竟無人能靠近爲首者面前。
託婭咬碎銀牙,己方也是草原最精銳的龍衛,竟奈何不得這麼一點人!矩子之威,竟至如此!
既然如此,就先殺了那兩個仇人再說。她轉身催馬,直取楊陌。可是不等她出手,卻聽耳畔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犬子楊陌不知有何得罪之處,惹得姑娘發怒。不管他惹出多少禍,都算在我頭上便是,何必和後生小輩計較。”
語聲雖然溫和,可是距離實在太近,就像是趴在託婭耳邊所說一樣。託婭大驚失色回頭看去,卻見楊烈還在馬上並沒有過來。只是他的修爲太高,遠遠說話,也能把聲音送到耳邊。
這時卻見楊烈自馬上騰身而起,朝着託婭踏空而來。幾名龍衛念動咒語想要阻攔,卻聽一聲龍吟之聲,空中一道光華亮起。幾名龍衛應聲倒地,喉嚨被齊刷刷割開。隨後只見一口寶劍盤旋飛出,隨後轉回楊烈腳下,楊烈足踏劍身飛行而來。託婭也不敢直面矩子鋒芒,連忙勒馬趨避,眨眼之間楊烈的身形已經來到楊陌與王祐面前,身形落地長劍入手,背對二人直面託婭。右手向下一甩劍尖指地,
“墨門楊烈在此。我兒楊陌就算是把天捅個窟窿,也由我擔待!”
微風吹來,楊烈身上白衣隨風飄動。周遭龍衛皆後退三步,方纔亂戰,楊烈身上硬是沒有沾染上一點血跡。
隨後那些騎兵也已經衝到,只聽來人不住報名。
“冬至祝天雷!”
“夏至莫無垠!”
“秋分岑霜!”
“……”
一個個名字報過去,最後衆人齊聲道:“墨門二十四節氣小隊,特來領教神狸龍衛絕學!”
這二十餘騎竟是墨門二十四小隊武者隊長,除戰死的齊安外,餘者悉數到齊。
楊烈回頭看了一眼楊陌,目光中充滿慈愛:“阿陌別怕,爹來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