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布並不是個麻痹大意之人,否則也不可能活到現在。但是謹慎不等於過分小心,否則這種良好品質反倒成了障礙。他對於自己的箭法有信心,對於自己敏銳的感知力更有信心,一箭出手生死分明,只要射中的對手絕沒九六可能再活過來。哪怕是強壯的金雕都難逃一死,何況是人?
可是事實就是這麼奇怪,本來註定死透了的陳七竟然在此時跳起,長刀揮舞在日光下化作一道流虹,向着桑布的後頸用力斬下。從他行動的速度看,根本不像中箭受傷之人,若不是身上依舊帶着那支狼牙箭,所有人都會認爲他之前中箭根本就是裝出來的。
比起這一刀的威力,更可怕的是出手全無徵兆。以桑布的本領和感知力都沒能察覺到危險,所有的殺機都被強行壓下,只有在出刀的一刻,才把殺氣與決心融入這必殺一擊之中,讓這一刀的威力變得更大。
楊陌在旁看着幾乎忍不住喊出一聲:“岑霜姐姐!”
他看得出來,陳七這一刀所用的手法姿勢乃是墨門武者的必修技藝不算出奇,可是這種隱藏形跡的辦法卻是普通武者所不掌握的絕技。分明是岑霜之前施展在自己身上那種奇怪功法,可以讓人與自然融爲一體,即便是手段通玄的大巫都發現不了,更別說桑布這個硬探馬軍。
神狸有巫術,墨門也有武學機關。戰爭是一場公平的遊戲,沒有誰能夠穩贏不輸,也沒有誰可以靠着某項特殊本領橫行天下武人能治。墨門不可大意,神狸也沒資格目中無人。
不過這志在必得的一刀並沒達到陳七目的,就在刀鋒即將砍在桑布身上的剎那,陳七隻覺得刀鋒微微一滯。那種感覺並不是砍進皮肉裡,反倒是像砍進樹木之中,堅硬的木身抗拒着刀鋒,讓他的速度略慢了剎那。
在這剎那之間桑布已經做出反應。身子猛地向前一撲,手中角弓回擊,弓梢直戳陳七的左眼。與此同時,桑布懷中一枚木製護符碎成粉末,桑布的面色也是一陣發白。
這是他身上最值錢的器物,那位大巫親手製作的一面護身符。
這種護符製造不易,成功概率也不高。即便是哈梵這種級別的大巫,做十次也未必能成功一次。每失敗一次都會對施法者造成損害,又要耗費大量珍貴藥物,容不得大巫隨意試錯。而且這種護符出自巫師之手,卻對巫師沒用,做這個屬於受累不討好,也沒人願意去學,天長日久整個體系都瀕臨失傳。
桑布部落這位巫師所學也不全,這輩子只做成了這一件護符。它只能爲宿主抵擋一次攻擊,之後就會粉碎不能再發揮作用。巫術存在時間無法確定,平時戴在身上用不着,真要用的時侯巫術可能已經失效,宿主就成了白送死。最重要的是,這枚護符功效有限,只能影響對手的攻擊,不能真的李代桃僵代替宿主去死。充其量就是個阻撓干擾作用,跟穿一件鐵甲的功效差不太多,代價卻十分大。
護身符與宿主血脈相連,護符破碎宿主也要受一定反噬導致戰鬥力短時間下降。戰場上容不得人手腳遲鈍,戰力下降時期很可能丟掉性命。且一個人一輩子只能有一塊護符,碎了就再也回不來。這麼算起來,反倒是可以反覆穿戴的盔甲更能提供防護。花大力氣弄來的東西還不如盔甲作用大,神狸人自然也就不願意學,在桑布交好的那名大巫死後,這門技法基本就宣告失傳。
不管這門法術有多雞肋,至少在今天它救了桑布一命,並且讓陳七陷入危局。作爲秋字小隊成員,陳七最擅長的還是偵察而不是打鬥。
倒不是說他本領低微,而是對手實在太強。桑布在整個神狸大軍裡也可以被稱爲勇士,遇到十八年前的卡薩、蘇利耶未嘗不能戰幾個回合。在公平的前提下交手,一個以偵察爲主業的武者對上桑布這種以獵殺爲能的武夫也很難撿到便宜。更何況陳七身上箭傷不是假的,即便是被軟甲阻擋了一下依舊是重傷,只不過拼着一口氣斬出一刀,希望擒賊擒王。
不想志在必得的一刀未曾奏效,對手這一記弓梢反擊則狠辣有力。陳七的體力已經很難讓他做出閃避動作,只能拼命躲開眼睛,但是弓梢還是重重砸在面門上,把他的人打得倒飛而出,重重摔在草地上。
頭暈目眩腦袋裡嗡嗡作響,想要動一動卻發現控制不了身體。陳七知道,這回自己怕是活不成了。他並不怕死,只怕楊陌那幾個少年人有危險。自己和兄弟活得已經夠久,縱然死在這也沒有遺憾。那幾個孩子還年輕,他們不該死……
桑布一擊得手卻不敢停留,戰馬向前跑出好幾步才停住馬蹄,隨後在主人的操縱下掉轉馬頭緊盯着陳七。桑布這次沒再舉弓,而是掛弓抽刀,雪亮的彎刀高舉,催動腳力向着陳七衝去!
他的怒火到了頂點,已經難以控制自己的行爲。堂堂射鵰兒今天居然箭箭走空,好不容易射中一個還沒射死自己反倒差點被砍去首級。即便是得勝回去,也會成爲其他人的笑柄,之前的苦戰全都白費力氣。
這一點無可挽回,只能砍下這幾個人的頭,才能稍微出口氣。他放棄用弓改爲用刀,就是暫時不想再摸弓箭,免得又引來更大的恥辱。
戰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情緒,也變得狂躁。奔跑的速度比平時更快,在草地上帶起一股煙塵。桑布右手手臂朝着陳七脖頸處甩去,期待着血光迸濺最好落自己一臉。
但是就在他的刀鋒即將落在陳七脖頸處的剎那,卻見陳七的身體陡然一動,直直的從所在位置向後飛速倒退,這志在必得的一刀貼着陳七頭皮飛過,帶起一蓬髮絲,只砍掉了他的頭髮沒有砍下腦袋。
陳七的移動姿勢很奇怪,基本保持倒地姿勢不變也沒有任何發力動作,只是身子飛速後退。桑布一愣,隨後才發現在距離陳七數丈遠的位置,那劈落自己魔箭的少年郎正做着拖拽動作,把陳七往自己眼前拉。
少年人手裡看不到繩索,只能看到動作和陳七的移動,好象是什麼法術。作爲和墨門打老了交道的,桑布倒不至於少見多怪。他知道墨門機關術複雜,這多半又是什麼精製繩索,在日光下可以隱匿而已。
眼見幾次被少年人壞事,桑布的怒火到了頂,眼看自己的手下已經被迫和墨門中人展開肉搏,既沒人能幫少年也沒人想幫自己。桑布一咬牙,緊催坐騎朝着楊陌衝去,手中彎刀高舉,一聲長嘯,向這法器示警的敵人發起一對一挑戰。
楊陌也不理他,只是拼命拉拽陳七,把他拉向自己身邊。但是桑布的坐騎奔跑如飛,速度還在楊陌拉繩子之上。眼看兩方的距離在飛速接近,楊陌如果救陳七自己就危險,如果保自己陳七就可能沒命。卻見他神色鎮定呼吸平穩,並沒有露出絲毫慌亂,只是空出右手朝着桑布一揮,一聲呵斥:“滾開!”彷彿面對的不是敵人,而是雲中城中亂跑的野狗。
風聲呼嘯,寶石閃光。
阡陌石再次發出七彩光芒,自弓化爲刀的攬月,旋轉着飛向桑布的馬頭。
馬是有靈性的牲畜,不會隨便送死。哪怕桑布不顧惜腳力,戰馬也要保護自己。戰馬下意識地想要停下腳步,但是之前奔跑的速度過快,要做到這個動作並非易事,饒是寶馬良駒也難免一聲哀鳴身體向前傾倒。隨着戰馬受傷倒地,原本以馬頭爲攻擊目標的彎刀,此時已經飛向桑布。
騎在馬上的桑布終究是技藝高強之人,就在戰馬倒下的剎那,他已經雙腳脫蹬向旁魚躍規避,手中彎刀疾揮重重的掃在攬月刀刀身上,把這口彎刀打得向旁飛出。桑布的步下武藝同樣出色,並不會因爲沒了馬就不會打仗。、
眼看楊陌還在把陳七往懷裡拽,桑布一生虎吼低頭朝着楊陌衝去,可就在此時攬月刀划着弧線飛回楊陌身旁,他並不接刀,而是用手一點刀柄,喊了聲:“去!”彎刀以更快的速度更刁鑽的角度朝着桑布飛斬而去!
桑布一身藝業主要來自與野獸搏鬥,是一拳一腳練出來的實戰本事。沒有多少套路,最多就是模仿野獸動作的仿生拳法,但是出手迅捷有力狠辣,戰鬥力並不遜色於苦練武功的技擊高手。
但問題是這種彎刀使法他從不曾見過,呼嘯的刀鋒在身前左右旋轉,鋒刃足以輕鬆擊穿身上的皮甲斬去皮肉讓他不敢不防。可是不管他怎麼招架撥打,刀總是迴轉回楊陌身前,隨着他一點再次飛向自己。
這到底是什麼巫術?還是什麼機關?
桑布被這種離手刀法搞得無從招架,只能步步後退。也就在此時,楊陌已經把陳七拖到自己身前伸手探了下鼻息,才總算有了一絲笑容,此時彎刀再次飛來,楊陌並沒有故技重施,而是一把抓住刀柄,隨後左右一分,攬月刀第二重變化出現:單刀變雙刀。
楊陌雙臂平舉兩柄彎刀閃爍寒光,如同惡獸獠牙。楊陌看着桑布說道:“能看到單刀變雙刀的本事,你已經可以瞑目了!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