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此,方誌興微微頷首,看着那親兵,吩咐道:“快去快回,不要耽擱!”揮手讓他離去。那親兵微微一呆,也不理會張弘範,急匆匆下了一條小舟,向着遠處劃去。
看到這般情景,張弘範瞳孔一縮,心中更是戒懼。那親兵是他自家子弟,自然是信得過的,但如今和方誌興不過初次見面,卻如此聽從對方,顯然是中了他的招數。聯想到當日方誌興一曲悲歌影響數十萬軍,張弘範對於這個傳聞中天下第一高手的實力,認識更深了一層。只怕自己剛纔稍有不對,此時可能就和那親兵一般了,如此手段,着實可畏可怖。
“前輩,可到艙中一坐?”過了一會兒,張弘範囁嚅道。對於眼前之人,他心中着實無法把握,也不知說什麼纔好。也只能拉些家常,拖延時間。
方誌興聞言,望着眼前大戰,頭也不回地說道:“不用了,貧道一會兒便要離去,張將軍無需多禮。”繼續看向仍在發生的大戰。此時蒙元水師已大獲全勝,宋室軍民絕望之下,紛紛投海自戕,不過不知爲何,方誌興見到這般慘烈的場面,心中卻是無喜無悲。是淡漠、是無望、還是早就預見到了這般情景……亦或是兼而有之吧。總之,眼見宋室最後的實力被一點點消滅殆盡,方誌興心中遠遠沒有以前所想的那樣悲痛,更多的是在感慨世事滄桑、輪迴無常!
聽到方誌興一會兒便要離去,張弘範心中也微微放下了心,知道方誌興看在已故的普照真人的面上,多半不會爲難自己。他仔細觀察,眼看方誌興面上似乎並沒有多少北上,反而一臉淡漠,心中不由浮現了一個想法,試探道:“弘範在大都時,常聽陛下提起前輩,謂爲當世高人。邱神仙仙去後。大都之中,已盼真人久矣!”
“哦,是嗎?只怕更多的是恨不得殺了我吧?”方誌興聞言,淡淡道。二十年前襄陽大戰時。方誌興逼死金輪法王,而他的弟子楊過更是飛石擊中當時的蒙古大汗蒙古,因此蒙古權貴,大多對他們恨之入骨,後來全真教之所以受到打壓。也是與此有關。
張弘範笑了一下,說道:“前輩說笑了,陛下曾言,若是前輩肯的話,必不吝國師之位!”
“國師?”方誌興聽到這話,這才稍稍轉過頭來,似笑非笑道:“那你們所謂的帝師呢?”國師之位,聽着似是尊崇,但蒙古人冊封的卻不是一個兩個,單就方誌興自己。就曾逼死過一位蒙古國師。
“帝師?”張弘範聞言,嘴角一陣抽搐,不知方誌興是真心還是試探。不過帝師是皇帝之師,向來由皇帝所定,他自然不敢接話。更何況如今的帝師是由八思巴擔當,統領天下釋教,並且奄有青藏,實力地位遠甚於己,張弘範哪裡敢於得罪。因此聽到此言,他只得打了個哈哈。推託道:“帝師是陛下所定,非臣子所論,不過只要前輩能夠折服陛下,想來也並非不可!”對於佛道兩教的爭端。他心中着實沒有多大興趣,也沒有實力摻和,向來是遠遠避開。
“哈哈!折服忽必烈,會有那麼一天的!”方誌興大笑道。似乎忽必烈的皇帝之尊,也絲毫沒有被他放在眼裡。
張弘範見此,心中更是一凝。知道此人實在是無法無天之徒,再也不敢多言。他身爲臣子,對君主說的越多,越容易被引入不敬,方誌興不是臣子,自然沒有什麼,但對他可就不一樣了。當下左顧右盼,再不敢多言蒙元朝廷之事。
正談着,方誌興忽然一聲大笑,說道:“哈哈!文山先生來了,快請上來。”轉身迎了上去,說着也不見他有何動作,似乎只是微微一閃,船上已然又多了一人,正是前些時日被俘的大宋信國公、右丞相,文山先生文天祥是也!
眼見那親兵帶着文天祥回返的如此之快,張弘範心中又是一驚,知道這親兵只怕除了帶出文天祥外,其它事情絲毫沒有做出。不過他仔細看去,見到那親兵旁邊的幾名蒙古護衛,心中卻是一定,知道李恆那邊想必發現了異常,說不定正在接應。
“先生大名,貧道聞名久矣,可願共離此地?”除掉文天祥身上束縛,方誌興說道。《俠客行》和《正氣歌》,可以說是他最喜愛的兩首詩詞,對於作出《正氣歌》的文天祥,方誌興心中極是尊敬,此次前來,除了見證崖山海戰外,最大的目的便是與此人一會。
文天祥身在敵營,又被人突兀帶到船上,雖然驚異,神情卻是沒有絲毫波動。他淡淡地看了方誌興一眼,對他所言卻毫不理會,徑自向前走了幾步。望着被蒙元水師擊潰的大宋水師,還有不斷投海赴死的衆人,他心中悲慼之極,突然伏在甲板上,嚎啕大哭起來,哽咽道:“
長平一坑四十萬,秦人歡欣趙人怨。
大風揚沙水不流,爲楚者樂爲漢愁。
兵家勝負常不一,紛紛干戈何時畢。
必有天吏將明威,不嗜殺人能一之。
我生之初尚無疚,我生之後遭陽九。
厥角稽首並二州,正氣掃地山河羞。
身爲大臣義當死,城下師盟愧牛耳。
間關歸國洗日光,白麻重宣不敢當。
出師三年勞且苦,只尺長安不得睹。
非無虓虎士如林,一日不戈爲人擒。
樓船千艘下天角,兩雄相遭爭奮搏。
古來何代無戰爭,未有鋒蝟交滄溟。
遊兵日來復日往,相持一月爲鷸蚌。
南人志欲扶崑崙,北人氣欲黃河吞。
一朝天昏風雨惡,炮火雷飛箭星落。
誰雌誰雄頃刻分,流屍漂血洋水渾。
昨朝南船滿崖海,今朝只有茲船在。
昨夜兩邊桴鼓鳴,今朝船船鼾睡聲。
北兵去家八千里,椎牛釃酒人人喜。
惟有孤臣雨淚垂,冥冥不敢向人啼。
六龍杳靄知何處,大海茫茫隔煙霧。
我欲借劍斬佞臣,黃金橫帶爲何人。”吟到最後,哭聲漸止,轉而目視張弘範等人,雙目直欲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