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那人

阿甜緊張問:“噩夢嗎?”

小姐的臉變得這麼白。

噩夢?不是,陳丹朱搖搖頭,雖然在夢裡沒問到皇帝有沒有殺周青,但那跟她沒關係,她夢到了,那個人——那個人!

陳丹朱忽的笑了,笑的淚花閃閃,好開心啊,自從得知他死的消息後,她從來沒有夢到過他,沒想到剛重活過來,他就入夢了——

這是知道他們終於能再相見了嗎?一定是的,他們能再相見了。

陳丹朱手捂住臉埋在膝頭。

“小姐——到底怎麼了?”阿甜一頭霧水又擔心又緊張的問,“夢到什麼啊?”

這到底是開心還是難過啊,又哭又笑。

“夢到一個——舊人。”陳丹朱擡起頭,對阿甜一笑。

阿甜心想小姐還有什麼舊人嗎?該不會是被送進大牢的楊敬吧?

“好了好了,我要吃飯了。”陳丹朱從牀上下來,散着頭髮赤腳向外走,“我還有重要的事做。”

重要的事啊,那可不能耽擱,現在小姐做的事,都是跟皇帝大王有關的要事,阿甜立刻喚人,兩個婢女進來給陳丹朱洗漱更衣,兩個僕婦將飯菜擺好。

夏風在山林間穿梭,帶來絲絲的清亮,阿甜拿着拂塵驅散蚊蟲,看陳丹朱。

陳丹朱穿着嫩黃窄衫,拖地的長裙垂在山石下隨風輕搖,在濃綠的山林裡明媚燦爛,她手託着腮,認真又專注的看着山下——

已經看了一個上午了——重要的事呢?

“小姐。”阿甜忍不住問,“我們要出門嗎?”

陳丹朱搖搖頭:“不出啊。”

“那小姐說的要做的事?”阿甜問。

陳丹朱看着山下一笑:“這就是啊。”

是什麼?看山下人來人往嗎?阿甜愕然。

是啊,就是看山下人來人往,然後像上一世那樣看到他,陳丹朱只要想到又一次能看到他從這裡經過,就開心的不得了,又想哭又想笑。

“小姐,你到底看什麼啊?”阿甜問,又壓低聲音左右看,“你小聲點告訴我。”

站在不遠處一棵樹上的竹林視線看向遠方,不用大聲說,他也並不想偷聽。

將軍說過了,丹朱小姐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跟他們無關,他們在這裡,就只是看着而已。

陳丹朱看阿甜好奇的神情,有些想笑又悵然,阿甜啊,這也是你認識的人呢。

“我在看一個人。”她低聲道,“他會從這裡的山下經過。”

阿甜機靈的想到了:“小姐夢到的那個舊人?”真有這個舊人啊,是誰啊?

陳丹朱一笑:“你不認識。”

小姐認識的人有她不認識的?阿甜更好奇了,拂塵扔在一邊,擠在陳丹朱身邊連聲問:“誰啊誰啊什麼人什麼人?”

陳丹朱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是個籍籍無名的人,那一世死了三年後才被人知道,現在的他當然無人知曉,唉,他啊,是個窮困潦倒的書生。

他沒有什麼出身家門,家鄉又小又偏遠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她不知道怎麼介紹他,他——就是他自己吧。

“他叫張遙。”陳丹朱對阿甜說,這個名字從口齒間說出來,覺得是那樣的好聽。

唉,這個名字,她也沒有叫過幾次——就再也沒有機會叫了。

阿甜看着陳丹朱笑着的眼裡閃閃的淚,不用小姐多說一句話了,小姐的心意啊,都寫在臉上——奇怪的是,她竟然一點也不覺得震驚慌亂,是誰,哪家的公子,什麼時候,私相授受,有傷風化,啊——看到小姐這樣的笑臉,沒有人能想那些事,只有感同身受的歡喜,想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會痛的!

她問:“小姐是怎麼認識的?”

陳丹朱看着山下,託在手裡的下巴擡了擡:“喏,就是在這裡認識的。”

在這裡嗎?阿甜站起來手搭在眼上往山下看——

陳丹朱沒有喚阿甜坐下,也沒有告訴她看不到,因爲不是現在的這裡。

她託着腮看着山下,視線落在路邊的茶棚。

茶棚正對着上山的主路,是一老婦開的,開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她出生之前就存在,她死了之後估計還在。

此時夏日行路辛苦,茶棚裡歇腳喝茶解暑的人很多。

吳國覆滅第三年她在這裡見到張遙的,第一次見面,他可比夢裡見到的狼狽多了,他那時候瘦的像個竹竿,揹着快要散了架的書笈,坐在茶棚裡,一邊喝茶一邊劇烈的咳,咳的人都要暈過去了。

“你這書生病的不輕啊。”燒茶的老婦聽的心驚膽戰,“你快找個大夫看看吧。”

張遙按着胸口咳啊咳:“多謝阿婆,我進了京城就找大夫看。”

老婦懷疑他這樣子能不能走到京城,擡頭看桃花山:“你先往這裡山上走一走,半山腰有個道觀,你去向觀主討個藥。”

張遙咳着擺手:“不用了不用了,到京城也沒多遠了。”

“丹朱娘子手藝很好的,我們這裡的人有個頭疼腦熱的都讓她看,能看好的就看好了,看不了她也能給壓一壓緩一緩,到城裡看大夫,能少受些罪好得快。”燒茶老婦熱情的給他介紹,“而且不要錢——”

張遙後來跟她說,就是因爲這句話不收錢,讓他到山上來找她了。

“唉,我窮啊——”他坐在山石上坦然,“也就喝一杯茶的錢了,根本沒錢看大夫——”

目的也不是不花錢看病,而是想要找個免費住和吃喝的地方——聽老婦說的這些,他認爲這個觀主樂善好施。

結果沒想到這是個家廟,小小的地方,裡面只有女眷,也不是面貌慈祥的年長婦人,是妙齡小娘子。

張遙的打算自然落空,不過他又回頭尋賣茶的老婦,讓她給在桃花村找個地方借住,每日來桃花觀討不花錢的藥——

陳丹朱那時候正在努力的學醫術,確切的說是藥,草,毒,當時把父親和姐姐屍首偷過來送給她的陳獵虎舊部中,有個傷殘老軍醫,陳氏帶兵三代了,部衆太多了,陳丹朱對這個老軍醫沒什麼印象,但老軍醫卻在在山上搭了個小棚子給陳獵虎守了三年。

陳丹朱覺得他可能也在守護着她,她那時候病的差點死了,除了李樑送來的大夫,老軍醫也常常給她熬製草藥。

“丹朱小姐啊,你要好好活着啊。”他喃喃,“活着才能報仇啊,要想活着,你就要自己會給自己治病。”

在他看來,別人都是不可信的,那三年他不斷給她講醫藥,可能是更擔心她會被下毒毒死,所以講的更多的是怎麼用毒怎麼解毒——就地取材,山上花鳥草蟲。

三年後老軍醫走了,陳丹朱便自己摸索,偶爾給山下的村民治病,但爲了安全,她並不敢隨意用藥,很多時候就自己拿自己來練手。

張遙爲了貪便宜天天上門討藥,她也就不客氣了,沒想到兩個月後,還真把張遙着咳嗽治好了。

張遙高興的不得了,跟陳丹朱說他這個咳嗽已經快要一年了,他爹就是咳死的,他原本以爲自己也要咳死了。

這下好了,他可以健健康康體體面面的進京城,去拜見岳父一家了。

“我窮,但我那個岳父家可不窮。”他站在山間,衣袍飄飄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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