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歸去

丹朱小姐是個怪人。

每當張遙遇到喜事,人家一家人歡喜的時候,她就會哭。

上一次是張遙入國子監,這一次張遙被皇帝接見。

上一次陳丹朱回去哭着喝了一壺酒,撒酒瘋給鐵面將軍寫了一張只有我很高興幾個字的信。

這一次——竹林站在道觀的屋頂上,看着對面的房間,陳丹朱散挽着頭髮,穿着小襖襦裙,坐在案前,手裡轉着一隻小酒壺,笑眯眯的將酒壺往下倒,一滴酒也沒有。

“酒沒了。”陳丹朱說,將酒壺扔下,起身走到書案前,鋪了一張紙,提起筆,“這麼高興的事——”

這麼高興的事,對她來說,比身在其中的張遙都要高興,因爲就連張遙也不知道,他曾經的苦難和遺憾。

這一世,苦難遺憾以及高興,變成了她一個人的事。

無人可以訴說,分享。

她只能寫下滿紙的高興,塞給一個前世毫無瓜葛的陌生人——鐵面將軍。

她的高興也好悲傷也好,對於高高在上的鐵面將軍來說,都是無關痛癢的小事。

看着陳丹朱揮毫潑墨笑着寫了一張紙,然後一甩,竹林不用她喚自己的名字,就主動進去了,接過信就出來了。

阿甜這才挽着笑眯眯的陳丹朱,哄着她去睡覺:“張公子就要啓程,睡晚了起不來,耽擱了送行。”

這可是大事,陳丹朱立刻跟着她去,不忘滿臉醉意的叮囑:“還有隨行的物品,這天寒地凍的,你不知道,他不能受寒,身子弱,我好容易給他治好了病,我擔心啊,阿甜,你不知道,他是病死的。”嘀嘀咕咕的說一些醉話,阿甜也不當回事,點頭應是扶着她去室內睡下了。

冬日的小道觀陷入了安靜。

竹林拿着滿是醉意的紙回到房間,也開始寫信,丹朱小姐引發的這一場鬧劇終於算是結束了,事情的經過亂七八糟,參與的人亂七八糟,結果也莫名其妙,不管怎樣,丹朱小姐又一次惹了麻煩,但又一次全身而退了。

挨皇帝罵對陳丹朱來說都不算嚇人的事,她做了那麼多事嚇人的事,皇帝只是罵她幾句,實在是太優待了。

……

……

“竹林啊,猜不到,皇帝之所以優待,是因爲丹朱小姐做的嚇人的事,最後都是爲他人做嫁衣。”

“他也猜不到,亂七八糟參與的人中還有你這個將軍!”

王鹹將七八張密密麻麻寫滿字的信紙仍在桌子上,敲了敲桌面。

“看看,多少人從這件事中得到了好處,三皇子,齊王太子,徐洛之,皇帝,都各取到了所需,只有陳丹朱——”

他探身從鐵面將軍那邊撈過一張紙,隔了幾天似乎還能聞到上面的酒氣。

“高興?她有什麼可高興的啊,除了更添惡名。”

鐵面將軍說:“惡名也是好事啊,換來了所需,當然高興。”

王鹹問:“換來什麼所需?”他將信扒拉一遍,“與三皇子的情誼?還有你,讓人花錢買那麼多文集,在京城到處送人看,你要換取什麼?”

鐵面將軍放下手裡的文卷,看向他:“你們這些人總是想着換取別人的好處纔是所需,爲什麼給予別人就不是所需呢?”

什麼給予?王鹹皺眉:“給予什麼?”

鐵面將軍看了眼桌上亂亂的信紙:“成全。”

成全?誰成全誰?成全了什麼?王鹹指着信紙:“丹朱小姐鬧了這半天,就是爲了成全這個張遙?”說着又哈哈一笑,“莫非真是個美男子?”

鐵面將軍站起來:“是不是美男子,換取了什麼,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王鹹咿了聲,丟開這些亂七八糟的,忙跟着站起來:“要回去了?”

鐵面將軍道:“我不是早就說回去嗎?”

那時候是擔心陳丹朱鬧起亂子不可收拾,畢竟惹到的是讀書人,但現在不是沒事了嗎?

“太子走到哪裡了?”鐵面將軍問。

說起來太子那邊啓程進京也很突然,得到的消息是說要趕過去參加年節的大祭。

王鹹算了算:“太子殿下走的很快,再過十天就到了。”

鐵面將軍看了眼輿圖:“那我現在出發,十天後也就能到京城了。”

王鹹一愣:“現在?馬上就走?”

“馬上就走,齊王給陛下的年禮都覈查好了,老夫親自給陛下送回去。”鐵面將軍說道,說罷擡腳向外走。

這也太突然了吧,王鹹忙跟上“出什麼事了?怎麼這麼急這要回去?京城沒事啊?風平浪靜的——”

鐵面將軍走出了大殿,寒風掀起他灰白的頭髮。

“哪有什麼風平浪靜啊。”他說道,“只不過沒有真正能掀起風浪的人罷了。”

王鹹失笑,說誰呢?你自己嗎?

鐵面將軍的動作很快,果然說走就走,齊王在宮裡聽到消息的時候,驚訝的都撐着身子坐起來了。

“京城出什麼事了?”他忍不住問。

但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回答他,齊王宮被圍的像孤島,外界的春夏秋冬都不知道了。

王太后道:“至少看起來風平浪靜的。”

齊王顯然也明白,他很快又躺回去,發出一聲笑,他不知道現在京城出了什麼事,但他能知道,以後,接下來,京城不會風平浪靜了。

“寧寧沒有被曬選下來吧?”他問。

王太后含笑點點頭:“沒有,寧寧是個不出衆的姑娘。”

不出衆就不會引人注目,就不會被看到,就能安全的平安的到達京城。

寒冬臘月很多人在行路,有人向京城奔來,有人離開京城。

來到京城四個多月的張遙,在年節到來之前離開了京城,與他來京城孤零零揹着破書笈不同,離京的時候坐着兩位朝廷官員準備的馬車,有官府的護衛簇擁,不止劉家的人,常家的人都過來不捨的相送。

張遙的車上幾乎塞滿了,還是齊戶曹看不過去幫忙分擔了些才裝下。

陳丹朱沒有十里相送,只在桃花山下等着,待張遙經過時與他話別,這次沒有像當初去劉家去國子監的時候那樣,送上大包小包的衣物鞋襪,而是隻拿了一小匣子的藥。

“怎麼吃怎麼用,我都給寫好了。”陳丹朱說道,指着匣子裡放着的一張紙,“你有不舒服的時候一定要及時用藥,你咳疾雖然好了,但身子還很是虛弱,千萬不要生病了。”

張遙鄭重施禮道謝。

齊大人和焦大人躲在車裡看,見那女子穿着碧色深衣雪色裙,裹着紅斗篷,婷婷嫋嫋明媚可人,與張遙說話時,眉眼含笑,讓人移不開視線。

陳丹朱沒有與張遙多說,送了藥就催促他啓程:“一路小心。”

張遙施禮道:“如果沒有丹朱小姐,就沒有我今日,多謝丹朱小姐。”

陳丹朱一笑沒有說話。

張遙再次施禮,又道:“多謝丹朱小姐。”

爲什麼謝兩次呢?陳丹朱不解的看他。

張遙起身對她一笑,道:“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想謝丹朱小姐兩次。”

陳丹朱一笑沒有再說話。

劉薇在一旁邀請:“丹朱,我們一起去送兄長吧。”

劉家常家的人以自家人自居,自然是要十里相送的。

陳丹朱搖搖頭:“我就不去了,等張公子回來的時候我再十里相迎。”

陳丹朱說不想做的事自然沒有人敢強求,劉薇道聲好,和張瑤各自上車,車馬熱熱鬧鬧的前行,要拐過山路時張遙掀起車簾回頭看了眼,見那女子還站在路邊目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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