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黃昏的時候,張遙纔回到藥堂。
那時候藥堂都要關門了,坐堂的大夫已經回去了,劉掌櫃在看賬冊,陳丹朱在切藥,不時的拿起來聞一聞,劉薇好奇的在一旁看着。
“你真會製藥啊。”她還問。
陳丹朱橫了她一眼:“難道你以爲我開藥堂是騙子嗎?”
劉薇掩嘴笑。
劉掌櫃看着這邊兩個女孩相處融洽,也不由一笑,但很快還是看向門外,神情有些焦慮。
“張兄長到底去做什麼大事啊?”劉薇看到父親的擔憂,再次問,“他一點也沒有跟你說嗎?”
劉掌櫃無奈道:“他只說是好事,這小子,非說好事不能說,說出就不靈了。”
門外腳步響,伴着張遙的聲音“叔父,我回來了。”
劉掌櫃忙扔下賬冊繞過櫃檯:“怎麼樣?”
張遙邁進來,一眼看到站起來的劉薇,還有坐在椅子上握着刀的陳丹朱——她還真一直在這裡等着啊,還拿着刀,是要隨時衝過去打人嗎?
可能是跟祭酒大人喝了一杯酒,張遙有些輕飄飄,也敢在心裡調侃這位丹朱小姐了。
“你還喝酒了?”劉掌櫃聞到酒氣,皺眉問,“你到底幹什麼去了?”
張遙看劉掌櫃,綻開笑臉:“叔父,我可以進國子監讀書了。”
劉掌櫃是讀書人出身,求學多年,自然知道什麼是國子監,他是寒門庶族,也知道國子監對他們這等身份的讀書人來說意味着什麼——遠在天邊,高不可攀。
“阿遙,你不要胡說啊。”他抓住張遙的肩頭,顫聲喊。
張遙明白劉掌櫃的心情:“叔父,你還記得劉重先生嗎?”
劉掌櫃連連點頭:“記得,你父親當年在他門下學習過,後來劉重先生因爲被當地高門士族排擠趕走,不知道去哪裡當了什麼使者,所以你父親才重新尋師門讀書,才與我結識,你父親常常跟我提起這位恩師,他怎麼了?他也來京城了嗎?”
張遙搖頭,眼裡蒙上一層霧氣:“劉先生已經過世了。”
劉掌櫃哦了聲,輕嘆一聲。
“我父親去世後,告訴了我劉先生的住處,我尋到他,跟着他學習,去年他病了,不甘心我學業中斷,也想要我才學得以所用,就給國子監祭酒徐大人寫了一封舉薦信。”張遙說道,“他與徐大人有同門之宜,所以這次我拿着信見了徐大人,他同意收我入國子監讀書了。”
劉掌櫃明白了,喜極而泣:“好,好,好事。”回頭喚劉薇,“快,快,準備酒菜,這是我們家的大喜事。”
劉薇也高興的應聲是,看父親喜心神慌亂,便說:“父親,我們回家去,路上訂了酒席,總不能在回春堂吃喝吧,母親還在家呢。”
劉掌櫃點頭,拉着張遙就走,劉薇喊丹朱小姐:“你和我們一起回家去。”
劉掌櫃這也纔想起還有陳丹朱,忙邀請:“是啊,丹朱小姐,這是大喜事,你也一起來吧。”
陳丹朱笑吟吟搖頭:“你們家先自己自在的慶賀一下,我就不去打擾了,待過後,我再與張公子慶賀好了。”
這樣啊,有她這個外人在,的確家裡人不自在,劉掌櫃沒有再勸,劉薇對陳丹朱一笑,搖了搖她的手:“過幾天我帶張兄長去找你。”
陳丹朱點頭說聲好。
幾人走出藥堂,暮色已經降下來,街上亮起了燈火,劉掌櫃關好店門,招呼張遙上車,那邊劉薇也與陳丹朱告別上了車。
張遙坐在車上回頭看,見陳丹朱坐在車上,掀着車簾目送他們離開,車向前走去,昏昏夜色裡車裡的女孩子恍若剪影,漸漸模糊——
陳丹朱回到桃花山的時候也買了酒,讓英姑多加了幾個菜,自己坐在屋子裡高高興興的喝酒。
“小姐,你可不能多喝。”英姑勸道,“你的酒量又不行。”
阿甜則推着英姑走:“喝多就喝多了,在咱們自己家裡怕什麼,小姐高興嘛。”她說着又回頭問,“是吧,小姐,小姐今天高興吧?”
陳丹朱笑嘻嘻:“是啊,是啊。”
小姐難得有高興的時候,喝多就喝多吧,英姑也這麼想便走開了,阿甜則高興的問陳丹朱“是張公子終於想起小姐了嗎?”
小姐今天單獨和張公子相約見面,沒有帶她去,在家等待了一天,看到小姐高高興興的回來了,可見相會愉悅——
陳丹朱搖搖頭:“不是呢。”
張遙不會想起她了,這輩子都不會了呢。
她的眼睛笑的亮晶晶:“是張公子進國子監讀書了。”
阿甜當然知道進國子監讀書意味着什麼:“那真是太好了!是小姐你幫了他?”
陳丹朱再次搖頭:“不是呢。”她的眼睛笑彎彎,“是靠他自己,他自己厲害,不是我幫他。”
那好吧,阿甜撫掌:“好,張公子太厲害了,小姐必須喝幾杯慶祝。”
陳丹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陳丹朱在內樂滋滋的喝一口酒,吃一口菜,阿甜悄悄走出來喊竹林。
竹林從屋頂上下來。
“小姐今天到底怎麼了?怎麼看起來高興又悲傷?”阿甜小聲問。
誰知道啊,你家小姐不是一直都這樣嗎?整天都不知道心裡想什麼呢,竹林想了想說:“大概是人家一家親人開開心心的叫了酒席慶祝,沒有請她去吧。”
他在親人上加重語氣,可憐,丹朱小姐跑前跑後的也不知道忙個啥。
阿甜要說什麼,屋子裡陳丹朱忽的拍桌子:“竹林竹林。”
這酒量真是一點都不見漲啊,這才喝了一杯,就醉了?竹林看室內,阿甜已經推着他“小姐喊你呢,快進去。”
竹林被推進去,不情不願的問:“什麼事?”
陳丹朱臉頰紅彤彤,眼睛笑盈盈:“我要給將軍寫信,我寫好了,你現在就送出去。”
竹林心裡向天翻個白眼,被別人冷落,她就想起將軍了?
阿甜已經聽話的在几案上鋪展信紙,磨墨,陳丹朱搖搖晃晃,一手捏着酒杯,一手提筆。
“我有很多話跟將軍說。”她笑着說道,“我這次寫的可多了。”
她一邊笑一邊刷刷刷的寫,很快就寫滿了一張,拿起來一揮喊竹林。
“給,快給將軍送去,讓他與我同樂。”
竹林接過一看,神情無奈,是寫滿了一張紙,但卻只有一句話“我今天真高興啊真高興啊真高興——”這個醉鬼。
“你幹什麼,還不給將軍,送去?”陳丹朱將酒再喝了一杯,催促,又看着竹林一笑,“竹林,你給將軍的信寫好了嗎?你這人說話不行,寫的信肯定也生澀,不如讓我給你潤色一下——”
竹林看着手裡龍飛鳳舞的一張我今天真高興,讓她潤色?給他寫五張我今天很高興嗎?
爲了避免夜長夢多,竹林忙拿着信走了,果真連夜讓人送出去。
鐵面將軍收到信的時候,似乎能聞到滿紙的酒氣。
楓林看着竹林密密麻麻五張信,只覺得頭疼:“又是劉薇小姐,又是周玄,又是宴席,又是良心,又是張遙,又是國子監的——”
這亂七八糟的都是什麼跟什麼啊,丹朱小姐到底在幹什麼啊?
鐵面將軍笑了笑:“她啊,就幹了一件事,就是很久以前她要找的那個人,終於找到了,然後挖出一顆心來招待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