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和宋冠文換上無菌服之後,也只能像只壁虎一樣趴在無菌室外的玻璃窗前焦急等候。
進來之前,溫暖已經反覆向趙玟軒保證過,絕對不會拿肉眼去關注那些血腥的畫面,要是一個不小心看到了,就立馬閉眼裝瞎。
事實上,她曾經詢問過thomas關於暈血的事as解釋,暈血症是一種在特殊情況下的精神障礙,屬於恐怖症的一種,和密集恐懼症、幽閉恐懼症、恐高症類似,而擺脫暈血最常用的方法是通過循序漸進地接觸血液來脫敏,不少醫護人員在參加工作之前也有過這類症狀,接觸多了就漸漸治癒了。
事後,溫暖經常默默用一些特殊手段來鍛鍊自己,比如獻血、看別人抽血、一聽說部門有人受傷立刻第一個挺身而出……聽上去很變態,不過好像真的有點效果,雖然期間也暈過好幾次,但已經沒有像以前那麼害怕見血了。
而像這類大型手術,病人基本都是全身麻醉,然後用同色系的無菌步全方位無死角地遮蓋起來,只露出那一塊需要被一層層切開的血肉模糊的部位。
這時候,那一羣手持血淋淋手術刀的醫生圍在一起在那替患者剖腹挖腸的畫面感,真真是現實版r限制級別電影場景。
當然,這種恐怖程度多半是溫暖自我腦補後的結果,和旁邊一臉憂心忡忡的宋冠文所關注的細節大不相同。
人有時候m起來就喜歡找抽,這就好比膽子特小還偏偏愛看恐怖片的人,是同種心理,他們一面從這個恐懼感中尋求心理刺激,一面又害怕地雙手蓋臉偷偷從指縫窺視,這就是典型的抖m綜合症。
就是這種好奇心和受虐心理同步使然,此時溫暖正在用餘光窺視玻璃窗內的情形,才瞄了兩眼,她就感覺全身冰涼、手腳僵硬、呼吸困難……
宋冠文似乎覺察到她的異樣,回過頭看她,發現她已經面色慘白得連嘴脣都沒了血色,他擔心地問:“孩子,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他還不知道溫暖暈血呢。
溫暖遽然收回視線,甩了甩頭,說:“我沒事。”
“不然你就先到外面等吧。”宋冠文還是有些擔憂。
“沒關係的。”溫暖笑着搖了搖頭,她希望宋名揚知道,在這裡還有兩個同樣關心他的人在一直守候着,她希望這樣能帶給他多幾份支撐下去的信心。
倘若真有靈魂出竅這回事,但願他看到他們兩人還在原地默默等候,會想方設法迴歸身體。
信念這東西,有時候信着信着就迷信了。
溫暖似乎看到趙玟軒透過窗口投射過來的視線,但僅僅一秒的時間,又投身於手術之中。
他雖爲副手,需要做的事情卻很多,憑藉多年來在心外科手術臺上的經驗,處理這些細節自然是有條不紊。
這個時候,他不能被任何外界因素干擾,所以僅僅嘗試一遍,溫暖再也沒敢再多看一眼那血腥的畫面,她咬咬牙使勁兒攥緊了拳頭,讓自己冷靜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手術檯的醫生們個個神情專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狀態下,主刀醫生的額頭已經掛上汗水,旁邊的護士正在用紙巾替他拭汗,這種電影場景讓人一看就有一種驚心動魄爭分奪秒的緊迫感。
手術持續了三個小時之久,連站在門外可以隨意走動的宋冠文和溫暖都覺得有些腳力不支,更不用說裡面的醫生護士,他們完全得站在原地,僅僅靠着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支撐意念。
而時間越久,人的信念就越容易渙散,門外的宋冠文已經開始心煩意亂,心底的恐慌感正在一點點往外冒出頭,好在監護儀上的紅色心跳一直在持續活躍着,這才稍稍讓他平靜了一些。
手術終於在一小時以後,隨着全體醫護人員猛然長吁一口氣,宣告了結束。
手術很成功。
所有人心中大石落下的同時,臉上紛紛洋溢起了笑臉,手術檯上的宋名揚依舊閉着雙眼,但看上去很安靜,沒有一絲痛苦表情。
經歷兩次移植手術,歷經了兩次死裡逃生,不得不說,老天爺捉弄人的同時,還心存幾分惻隱,呵呵,可惡至極,讓人又愛又恨。
幾名醫生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臉上雖帶着欣喜的笑容,但也難掩滿臉的倦容,從早上九點開始到現在,所有人都是滴水未進,沒有坐下來休息過半分鐘。
宋冠文向每位醫護人員一一握手致謝,溫暖同樣也滿口“謝謝”地附和,見已經脫去手術服的趙玟軒走出來,衝他扯了一個大笑臉。
她知道此時的他一定筋疲力盡,恨不得當場就衝上去抱一抱他,一想到他也同樣餓着肚子戰鬥在手術前線,心裡又是滿滿的心疼。
她走到他跟前,不動聲色地拉住他的一根手指,皺着眉道:“一定餓壞了吧?我讓方芳芳幫忙買了午飯,你先去吃點。”
他一邊摘下口罩,笑着衝她點了點頭:“好。”突然想起她最初回絕自己的時說過的話,不由低頭好笑。
“你笑什麼?”溫暖好奇地看着他。
趙玟軒看着她,沉吟了一下:“嗯……我記得某人好像說過,自己性子慢熱,既矯情又不解風情,讓我去找一個善解人意的女人過日子。”
溫暖囧了,這人腦子簡直不要太活絡,都八百年前的事還記得這麼清楚,不過他爲什麼突然跟她提這個?
轉眼就見他一臉明察秋毫地看着自己:“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爲,你的轉型是在遇到我之後開始的?”
這麼拐彎抹角,溫暖自然是聽不出其中深意的,所以他只能更清楚地授業解惑,在她耳邊說:“多謝你如今的善解人意和體貼。”
男人在疲憊的時候,需要的並不多,只需她的一個微笑,一句噓寒問暖,足以。
矮油,原來是在誇她啊。
被這麼一誇,溫暖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揮揮手說:“還口以啦,其實這只是我衆多優點中的翎毛一角。”
得,一誇她還氾濫起來了。
宋名揚被轉到了病房,過了幾個小時就逐漸轉醒了,睜開眼,滿屋子都是眉頭緊鎖殷殷期盼的臉。
溫暖湊到跟前,問了一聲:“你醒啦?”
他神智還有些混沌不清,模糊中抓住了一隻手,含糊地說了一聲:“謝謝。”
衆人面面相覷,因爲他此時抓着的那隻手屬於……劉雨萌。
這幾天她經常醫院公司來回穿梭,和一般獻殷勤的倒有點不同。
此時劉雨萌還沉浸在竊喜之中無法自拔,毫無預兆的,牀上即將再度睡過去的宋名揚突然一轉頭,吐了她滿身。
她驚叫了一聲,一臉泫然欲泣地定格在了當場,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衣服遭殃不知所措。
這下衆人釋然了,原來這句“謝謝”是在跟她提前打招呼呢。
之後,這件事在公司裡廣爲流傳,劉雨萌榮登新年第一大炮灰,一度成了衆人餐桌上的談資,假想敵情敵競爭者們紛紛發來了賀電。
但即便如此,也阻擋不了她企圖向宋名揚靠攏的腳步,頻頻前來醫院做客,不是送愛心粥就是送滋補湯,大家都有點看不透她連日來雪中送炭的舉動,難道真對宋名揚動了真情?
溫暖作爲風雨無阻送湯第二人,這對趙玟軒而言,是一件極度考驗包容心的事。
男人有時候肚量小得不可思議,哪怕他裝得多寬容大量,自己是騙不了自己的。
宋名揚曾經和他談起過溫暖以前的事,與她而言,宋名揚不僅僅只是初戀那麼簡單,過去他所給予她的,更多的是類似親情般的照顧和呵護,在溫暖人生最迷茫的時候,是宋名揚帶着她走出逆境,是他慢慢引導她走出自我封閉的世界。
所以他才一再容忍她對那個男人的好。
說不嫉妒是不可能的,他比誰都渴望成爲溫暖心裡的指明燈。
倘若在她最困頓的時候,遇到的那個人是自己,那麼,在她心裡永遠保留着的,將只有對他的眷戀和依賴,不會有過多位置留給其他男人。
“我的女朋友每天給別人煲湯,你就不怕我嫉妒?”趙玟軒從背後摟住正在煲湯的溫暖。
手上的湯勺抖了抖,差點沒把湯撒出來,她回頭衝他笑了笑:“你也有份的。”她指着旁邊的燉鍋:“你看,我另外還煮了粥給你吃,山藥豬蹄粥。”
在醫院吃得太苦,越來越瘦了都,也給他補補。
上次在醫院食堂轉悠了一圈,真正領悟到全世界人口密度最大是怎樣一種的情景,和下班高峰期的公交車有的一拼。
當時她就不禁爲趙玟軒堪憂的飲食環境感到擔憂,難怪最近都瘦了好一圈,原本的蜂腰猿背都快細成“沈腰”了。
所以吃飯的時候,她就一塊一塊地把肉往他碗裡夾,滿眼的心疼,嘴上卻說:“我最近在減肥。”
可他卻說:“減什麼肥?我不嫌棄你胖。”
然後,溫暖就不高興了,因爲他說的是“我不嫌棄你胖”,而不是“你一點兒也不胖”,話裡的深意已經默認:在他眼裡,她還是胖的,23333……
爲此,她每天晚上給自己做了水果沙拉和蔬菜羹,給他做的都是大魚大肉山珍海味,勢必要將他養成“大胖玟”才罷休,到時候就可以明着冷嘲熱諷他,嫌棄他胖,嘿嘿嘿……
但素……然並卵。
都一個星期了,他每次上稱都不漲重,反觀她,一週漲了3.5斤的肥膘。
爲什麼會這樣?
因爲他總是拿自己碗裡的肉肉引誘吃素的她,還意味深長地對她說:“我不喜歡吃這個肉……”然後對她上下打量了兩眼。
什麼意思?讓她多吃點,多漲點肉,然後讓他吃?
“小暖,跟我說說以前的事。”趙玟軒將下巴輕輕地擱在她肩上,“起初的一年,你是怎麼過來的?”他還是想親口聽她告訴自己,作爲訴苦發泄的方式也好。
溫暖卻不是喜歡倒苦水的人,她歪着腦袋回憶了一下:“呃……記不太清了,好像在班級裡並沒什麼存在感的。”記不清楚那種被全班人無視的感覺了,那種感覺太遙遠,彷彿存在於上個世紀。
她說:“那時,我很笨的,完全不懂察言觀色,又不善言談,好像大家都不太喜歡跟我玩呢……”所以在人際交往中頻頻碰壁。
逐漸的,她開始自我逃避獨來獨往,慢慢演變爲社交恐懼症,所有人都當她是孤獨症患者,她在班裡形似透明人,班級聚會少了她一個,壓根兒沒人會注意到,她就是這種可有可無的存在。
而播音主持這個專業必定是要她逼迫自己面對不同形形色/色的人。
所以每次進行採訪演練之前,她需要花費比常人多一半的時間和精力去準備,務必要把獨白倒背如流,設想多種突發事件的應對措施。
她成功地做到了與人虛與委蛇,但每次排演結束後,就會陷入無盡的沉默,甚至比平日更加冷漠孤獨。
“反正跟如今的人生完全迥異,別看我現在沒有在主持方面功成名就,但應付人的嘴皮子功夫還是可以的,對吧?”她笑着說,說起來有些慶幸又有些得意。
自己能有今天,得多虧了一個人,那就是宋名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