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一次的移植手術存在的風險遠遠超出了第一次的風險值,手術成功的可能只降到了兩成之低,且預後效果必定遠不如第一次,但不手術的話就意味着僅剩不到一年半的存活時間,那就只能被動地坐以待斃。
一時間,手術與否就成了非常棘手的問題。
儘管宋名揚想要放手一搏的決心很堅定,可宋冠文簽字的手卻始終停格在半空,遲遲籤不下去。
邁出這一步需要用多大的決心,他做父親的,甚至比宋名揚本人還要做更多的內心掙扎。
宋冠文掙扎了一個晚上,最後,還是簽下了同意書。
一夜之間白了頭髮,沒有真實見到,都覺得是天方夜譚,可宋冠文實實在在地用了一晚上時間把五年前白了的另一半黑髮也染成了霜。
宋名揚滿眼的心疼,卻也無能爲力,只是一個勁兒地在自己父親面前表現得樂觀積極,裝得若無其事來反安慰宋冠文。
其實心裡不是不恐懼的,只是經歷過一次死裡逃生後,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得到了一定強化,即便心底止不住地恐慌,臉上也能裝得雲淡風輕。
由於宋名揚目前的身體狀況欠佳,手術只能在國內進行,宋冠文請來了全國最具權威的肝膽外科專家來主刀,而出乎意料的是,此次手術連趙玟軒也參與其中。
溫暖很詫異,趙玟軒所學的專業不是心臟方面的嗎,怎麼又跟肝臟外科掛鉤了?
後來才知道,原來他丫全能,涉足最多的是心臟和肝膽方面的疾病。
對於他即將參與此次手術的事,宋名揚並沒有提出任何異議,這讓溫暖着實有些吃驚,畢竟趙玟軒曾經那麼傷他的心,這對情敵的感情應該也就此破裂了吧?
自從戒指一事後,她已經把趙玟軒歸類爲“外表無害內心無良的強勢腹黑男”的行列,簡言之,人面獸心。
所以她很懷疑手術過程中,趙玟軒會不會伺機進行報復,比如原本可以弄個微型創口,他特地讓宋名揚留個碗大的疤……
她滿眼殷殷地望着趙玟軒:“小玟玟,拜託,一定要手下留情,刀下留人。”
趙玟軒的嘴角掛着一抹冷森森的笑:“我的刀法向來很準,你平時看我殺魚的時候,應該已經領教過了?”
她的臉霎時慘白慘白的。
可不?他平時殺魚的動作是這樣的,優雅中帶着幾分幹練,精準中透露幾分沉穩,堪稱劊子手中的戰鬥機。
她能放心將宋名揚交到這樣一個人手上嗎?
而此時的趙玟軒正在琢磨,該如何將自己在溫暖心中的暗黑形象往光輝的方向引導回來。
所以今天的他態度異常春風化雨,一整天都帶着一臉彌勒佛轉世慈悲爲懷的態度來查房。
如今他成了宋名揚的主治醫生,每天又是對他噓寒問暖,又是替他做身體檢查,行徑舉動親密無間,趕腳這對情敵的cp感越來越強了,感情線也似乎分明瞭。
每天早晨,宋名揚的vip特護病房都透露着一股濃濃的基情氣息。
每當這個時候,衆人就自動選擇性透明化自己,將單獨空間留給兩人,內心os是這樣的:畫面太美,不忍直視啊!
作爲“第三者”,溫暖也逐漸萌生出“無顏面見溫趙父老”的自卑情緒,覺得自己要是再不爭取做點“棒打鴛鴦”的不仁之舉來,遲早都該被驅逐出鏡。
但這樣一來,她又對趙玟軒的人品稍稍放下了心,這麼相親相愛,應該不會對宋名揚下毒手吧?
雖然這幾天,病房裡每個人明面上都是一副笑嘻嘻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其實大家心裡很清楚,彼此都知道此時的其樂融融不過一時的僞裝,心裡壓抑着的則是沉甸甸的恐慌。
再過三天就是宋名揚動手術的日子了,身邊的人個個比他本人還緊張,包括此時說話聲最大笑得也最開懷的溫暖。
趙玟軒的壓力也絕不比她少,他無法向任何人保證什麼,此次手術存在的風險實在不可預測,他雖不是主刀,壓力卻是以往手術經歷中從未遇到過的沉重。
所以這幾天晚上,他總是“挑燈夜讀”,一個人坐在電腦前翻看資料,直到凌晨才上牀睡覺。
溫暖半夜起牀,遠遠看到書房裡的燈還亮着,又忍不住心疼他,然後就轉到廚房默默泡了杯蜂蜜柚子茶送進來。
“別太辛苦了,明天還得早起呢。”
她從身後抱了抱他,被他一伸手抱坐在腿上:“這麼晚還不睡?”
她會告訴他,沒有他的暖牀,她睡不好覺嗎?
溫暖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不搭話就準備掙脫他站起來,他卻牢牢地固定住她的腰,在她脣輕啄了一下,笑着說:“不好意思,得冷落你幾天了。”
說得好像她多渴望他的“寵幸”似的。
她立刻掙開他的懷抱,站起身:“什麼呀?我又不是因爲這個睡不着。”臉已經紅到耳根,現在說這些根本是“此地無銀”之舉。
趙玟軒好笑地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轉眼又將注意力投回到資料上。
“對了。”去而復返的溫暖探進來半截頭,“別看了,快去睡覺!”
“知道了。”他輕聲答,見她離開後,低頭漾開了笑。
隔天,溫暖走進病房的時候,看到宋名揚正躺在落地窗邊的搖椅上。
他坐在窗前,眼神專注地望着窗外的某個地方。
透進來的暖陽灑了滿身,在他身上渡上一層熠熠的金輝,顯得這張蒼白的臉透明得近乎虛幻。
她走過去,安靜地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只是純粹地想陪他坐一會兒。
他的身體微微動彈了一下,隨即轉過頭看向她,笑着說:“來啦?”
溫暖笑着衝他點了點頭:“今天看上去精神不錯,要不要出去走走?”其實,現在宋名揚只是初期,感染得到控制後,身體狀況基本跟常人無異,完全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話是用了輕鬆的語氣,可心裡如同被鎮壓在了深海之巔,沉重得讓人透不過氣。
明天就是動手術的日子了,越是不想時間那麼快流逝,白駒就越是匆匆越過了縫隙,等着等着,時光就荏苒了。
宋名揚沒說話,只是將手輕輕覆上她的手,然後緊緊握在手心裡,似乎這樣,他就能從她掌心得到力量壓制住不斷上涌的恐慌感。
“陪我坐會兒。”他笑着望了她一眼,微微靠在靠椅上,闔上眼假寐起來。
“好。”溫暖沒有脫手,任由他握着,也許默默的陪伴纔是他現在最需要的。
這樣的須臾光陰真的來之不易,此時無聲更甚多言。
溫暖對着窗外的梧桐樹發了一會兒呆。
初春的嫩芽漸漸冒出了尖尖角,翠綠嬌嫩,又是一種新生命復甦的盛景,而身邊的人即將面對的卻是不可預測的未來。
遠處的職工宿舍樓前的籃球場上,傳來籃球的“砰砰”的響聲以及幾名年輕醫生的笑鬧聲。
她側頭看了一眼安睡中的男人,他的呼吸音十分均勻,面龐看起來那麼安詳,像是一尊完美塑像,似乎並沒有爲明天未知的命運有過一絲殫精竭慮。
她小心翼翼從他的手裡抽出自己的手,準備起身去拿毯子幫他蓋上,手才離開半分就被一把抓住。
“別走。”
她回過頭來,見他已經坐直了身體,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我吵醒你了?”溫暖訕笑了一下。
宋名揚慢慢站起身,走到她身邊,手卻依舊緊緊地握着她的。
“呆瓜。”他低頭看着她,遲疑地說,“如果……這次手術成功了,你願不願意回到我身邊?”
溫暖怔了一下,擡起頭望着他,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她不想讓他失望,更不希望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說一些擾亂他心緒的言論,他現在需要做的是讓自己靜下心來,等候明天的手術,這個時候就不要費心去想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了。
可宋名揚卻直直地盯着她,一副勢必要她作答的樣子。
“等明天你做完手術,我們再說好不好?”溫暖笑着好言相勸。
他看着她,嘴脣微抿,半天沒有說話,隨後慢慢鬆開她的手。
這話裡的意思很明確,倘若答案是肯定的,那麼她就完全沒必要拖延時間,只需當場爽快地答應就好,宋名揚知道,她這麼做也不過是因爲不想讓他難過,所以明天的答案泰半也不會盡如人意。
他之所以這麼問,只是爲求一個安心,明天能不能平安下手術檯還是個未知數,況且即便手術成功了,往後他的人生就基本無法跟正常人接軌,他沒法給她幸福,只是想最後確認一遍,她已經對自己沒有多餘的眷戀,這樣至少他能心安一點。
可是一想到,自己心愛的姑娘不再惦記着自己,已經全心全意讓另一個男人住進心裡,他就止不住地心裡發苦,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再放手去爭取一次。
可惜,他已經沒有這個資格和能力。
只希望,溫暖往後的人生可以幸福美滿,她最終選擇的那個人能拿出所以的愛來善待她,這樣便足夠。
“好久沒跟你一起打籃球了。”宋名揚忽然揚起笑臉,對溫暖說。
溫暖愣了一下,隨即就被他拉着往病房外走去。
遠處職工宿舍樓前,幾個年輕人正穿着短袖在盡情揮汗打球。
宋名揚脣角微微上揚,他也曾執迷於這項運動很長一段時間,只是那時競技場上的風雲往事已經不可追。
他轉頭看向身邊的溫暖:“你有多久沒打籃球了?”
溫暖想了想:“大概有七年了吧。”猜到他帶自己來籃球場的意圖,擰了擰眉問:“你該不會想打籃球吧?”
宋名揚的眼角有一抹促狹的眸光閃過,她立刻制止道:“明天就手術了,這時候還是多休息才……”
話還沒說完,就被玩心大起的宋名揚拉着往籃球場跑去。
此時,他還穿着寬鬆的病服,隨着奔跑的姿勢,寬鬆的病服迎風飄蕩,在他略顯消瘦的脊背後形成一個鼓風機效應。
溫暖無奈地搖了搖頭,任由他拉着往籃球場走,也許這也不失爲一項術前放鬆運動,只要別過度就好。
宋名揚笑着跟那幾名年輕的醫生說了些什麼,他們便很友好地將籃球讓給他們,權當是中場休息,一排人蹲在邊上觀看兩人打球。
溫暖的手法雖然生疏了很多,但總歸是校隊出生,水準還不至於倒退到菜鳥級別,運球還算穩固,先是反身背後切入,躲過宋名揚的追擊,成功三步上籃,後又隔着遠距離投了個三分球,引得圍觀的年輕人驚豔地連連拍手。
宋名揚連投兩個球失利未進,卻也不氣餒,然而第三個卻被她一個起跳給截胡了。
“不錯啊,技術不減當年。”不知道是流汗的緣故還是其他原因,宋名揚的臉色看上去有些蒼白。
溫暖一邊說了句“老師指導得好”,一邊憂心忡忡地觀察他的臉色。
說起來宋名揚也算得上她半個老師了,曾經可是對她言傳身教了一年半啊。
“行了,別玩兒了,過過球癮就算了。”溫暖還是有些擔憂,說着就想把球還給那幾個圍觀的醫生。
結果被宋名揚一伸手,秒截了。
他以一個旋身單手劈扣,強力上籃,動作行雲流水,實在漂亮,引得其他人歡呼着拍手叫好,球逢對手,這下幾人都有些躍躍欲試之勢。
“這就過球完癮了?”宋名揚原地運了兩下球,望着她的眼裡有一抹愉悅的笑意。
溫暖笑着搖搖頭,真是防不勝防,剛纔這廝原來是有意混淆視聽,讓她放鬆警惕呢。
幾名年輕醫生來了興致,紛紛站起身,準備加入戰隊,可轉而卻看向溫暖的背後,齊刷刷喊了一聲:“師兄。”
溫暖回過頭,就看見趙玟軒站在自己身後,他笑着衝幾人笑着點了點頭,便把眼睛掃了過來。